2024-10-04 09:02:30 作者: 張策

  是李澗峰的前妻王婉琴律師坐在桌子前,正淡淡地朝他笑著,笑得很有點意味,像是很欣賞自己的突襲帶來的效果。

  李澗峰一眼就看出,她來了一會兒了,而且,她已經簡單地替他收拾了一下房間。最起碼,桌子上的空方便麵盒子不見了。

  不知為什麼,這讓李澗峰有些不高興。

  「你怎麼在這兒?」

  

  他的語氣就有些不好。也不看她,說著話,徑直到臥室去換衣服。客廳里沒聲音,王婉琴並不回答他的問話。這就更讓李澗峰惱火。他沉著臉,出了臥室往衛生間走,故意不理王婉琴。

  王婉琴跟到衛生間門口。李澗峰想關上門,被她用腳頂住了。李澗峰壓著火說:「我累得很,只想洗澡睡覺,沒時間也沒興趣半夜和你閒聊。」王婉琴笑笑說:「生什麼氣啊你?我也並不想和你閒聊,我是為你的案子來的,有些事必須得和你通報一下。」李澗峰就說:「你不是不知道,我早不是刑警了,我手裡沒什麼案子。」

  王婉琴打開手機舉到他面前。李澗峰注意到,律師王婉琴換了一部新手機。清晰度很高的畫面上,是剛才在街上,李澗峰和馬小凡在說話的場景,挺親熱的樣子。

  李澗峰忍不住氣笑了:「我覺得當時有人拍照呢,沒想到是你這個大律師在幹這無聊的事。」

  王婉琴不接這個話題,直截了當地說:「出事的這個孩子叫于斌,高三的學生。他父親於得海,是省里的十大優秀民營企業家之一,省政協委員。他的得海企業你應該有耳聞,本市所有居民的工資每三元錢就有一元是出自得海企業,包括你。」她停頓了一下,又說:「我現在是得海企業的常年法律顧問。」

  那輛紅色的轎車在李澗峰的腦海里浮現了,所有似隱似現的感覺慢慢地清晰了起來,思想就好像停擺的鐘又緩緩地啟動了。他放下毛巾,抬眼看向王婉琴,前妻的面容仍是那麼蛟好,好像歲月和工作壓力從未給她留下什麼印跡。往事從心底最隱匿處悄悄抬頭了,像驚蟄的蟲子似的有點蠢蠢欲動。他搖搖頭,趕緊讓所有的畫面碎掉。他不想回顧,那沒用,他只想眼前,他知道,這起簡單的案子現在不簡單了。

  他揉揉發澀的眼皮,讓自己精神起來,盯著前妻說:「那要這麼說,你的每一分錢都是得海企業的唆。」

  王婉琴寬容地笑笑:「這有什麼不同意義嗎?作為律師,我尊重法律。」

  李澗峰知道自己說不過前妻,就迴避了。王婉琴不知為什麼說話總愛拿腔拿調,這在過去他們共同生活時就讓李澗峰有點兒煩。他走出衛生間,一屁股坐到客廳沙發上,從茶几下層摸出半盒早已幹得沙沙響的煙,抽出一支點著了,吸了一口,咳嗽著問:「那車是什麼牌子?」

  「保時捷。」王婉琴回答得很平靜。

  「得幾十萬吧?」李澗峰看她一眼。

  「一百多萬吧。」

  李澗峰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想了想,他說:「你不覺得咱倆這會兒特像一俗透了的電視劇嗎?寫反腐敗的那種。大款的兒子出事了,有人就開始找公安局來說情,公安局的就開始沒完沒了地接電話、接待來人。跟誰都賠笑臉兒,因為來找的官兒都比自己大……我敢說,我的電話馬上就得響,馬上就會有人―」

  手機響了,鈴聲是馬小凡剛才給他調的,動畫片《喜羊羊和灰太狼》的插曲。

  王婉琴忍俊不禁:「沒看出來,你還很童真。」

  李澗峰的臉有點紅。他抓起電話,聽見了老丁主任那帶著睡意的聲音:「澗峰,沒睡吧?」他看一眼前妻,回答道:「睡什麼睡,我剛回家。」老丁一聽就說:「出現場了吧?機動車肇事?」李澗峰一下子就明白了,老丁還真是為晚上這檔子事來的。

  「我知道您要說什麼,可這事兒找不著我啊了我就是一張嘴,到我這兒的事早就是板上釘釘了。辦案子是人家交通警的事。」

  李澗峰這樣說,也是給前妻聽的。

  老丁說:「話不能這麼說啊。再說,你這張嘴多重要啊,這還用我教你?告訴你,是陳局讓我給你打的電話,他囑咐你,這事比較複雜,一定要先按住記者再說。」

  幾個月前,市委突然宣布老局長退休。按說,老頭兒的年齡是到了,但就在不久前,市委書記司馬林還在公安局黨委會上信誓旦旦地說老頭還會再干一陣兒。「全市治安離不開你啊!」充滿感情的話還在耳邊迴響,老局長卻「刷」地一下就下來了。現在是小陳副局長在局裡牽頭。這傢伙年輕氣盛,接手剛幾個月就表現出了一種按捺不住的氣勢,還對新聞特別敏感。李澗峰當然理解這一點,小陳要想摘了局長前邊這個副字,輿論上就不能出事。可是,話說回來,現在的記者是那麼好按住的嗎?他們恨不得天天出這樣的事讓他們大炒特炒呢。要不是管得嚴,有些小記者沒事都會編出事來。想到這兒,李澗峰嘆口氣說:「我明白了。您和陳局說,我盡力。可是,這事要想壓不太可能,我看不如索性說出去,而且,晚說不如早說。」

  他關了電話。王婉琴評論說:「你這新聞發言人當聰明了,你說的對,晚說不如早說。」

  李澗峰看前妻一眼:「那你幹嗎來了?你不是代表得海企業來警告我閉嘴的?」

  王婉琴笑起來:「你呀,聰明也就是兩分鐘,過後還是一個笨。說和不說,是兩個概念。說,也有多種方式。我同意你的意見,要說,要早說,可說的方式可以變化嘛。」

  李澗峰被前妻居高臨下的態度惹惱了。他最煩這個女人的,就是她的自我欣賞和陶醉。婚離了,家分了,可這娘們兒還在這教訓他,保養得很好的蘭花指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不聲不響地站起來,走到房門邊,打開了房門說:「太晚了,您還是請回吧。」

  他的反感立刻被王婉琴捕捉到了,她笑了笑,拿起自己精緻的手包,向門外走去。走到門邊,她站住,把臉上的神情變嚴肅了,才說:「我本來不想說的,現在看,你已經被卷進來了,我就多提醒你一句。這件事,其實不是像庸俗電視劇那麼簡單。於得海董事長讓我告訴你的,也不是為了他的兒子求情,而是請你轉告公安局的領導們,多想想,別上了什麼人的當。」

  李澗峰冷笑:「他那麼呼風喚雨的人,用我轉告嗎?我們局的哪位領導他不熟?」

  王婉琴不再說什麼,她定定地看了李澗峰一眼,眼神冷得像兩枚冰雹。然後,她轉身走了出去。李澗峰聽著高跟鞋「咯瞪咯瞪」的聲音遠了,才關上門。可就在關門的一剎那,他的心突然動了一下,前妻的話在他腦海里「咕咚」翻了一個個兒,然後像小錘子似地砸在他最疼的那根神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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