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10-04 08:34:31
作者: 楊東明
開會那天,坐在一樓大會議廳里,每個人都覺出憋悶了。這大樓的中心空調設備一定是出了毛病,弄得人人都不敢張嘴,就像在水底下憋著那口氣,生怕一泄掉了,就變成咕嚕嚕灌滿水的破皮球。
果然有小溪潺潺地流向腳邊,載著金黃色的落葉和殘紅未褪的花朵,整個會議廳里便漸漸瀰漫起一種妙不可言的氣息。
忽聽服務員在走廊里驚天動地地喊:「下水道冒水了,大家快來幫忙呀——」
於是,人人都明白在自己腳邊纏綿不去、流淌不息的是什麼了。
「堵著,堵著那下水道!」有人喊。
「疏導,用竹片捅,用鐵絲搗……」駱會長指指點點。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疏導怕是來不及了,大家全都拿出搶險防汛的勁頭,奔將出去,用床上的枕頭、毛巾之類就便器材,七手八腳地堵死了每個房間裡的抽水馬桶、澡盆和洗臉池的下水道。
於是,會議移在二樓會議廳里進行。
又是潺潺的溪流在腳邊唱歌,載著金黃色的落葉和殘紅未褪的花朵……
發一聲喊,大家又在二摟搶險。
於是,會議改在三樓會議廳里舉行c上到頂層七樓了。
堵死了七樓的下水道,大家喘著氣,仿佛剛剛堵完了七條黃河。黃河已經是地上河了,這下水道的出口也已經到了天上,再決口了怎麼辦?
「媽的,真怪,這樓!」羅梓說。
「這樓,媽的,真怪!」吳明應和著。
會議的中心議題變成討論這樓的怪處了。
「阿哥阿姐阿弟阿妹們,你們現在才發現事情古怪麼?咋天晚上,我和榴紅就在衛生間的抽水馬桶里看到怪物,看到阿怪了!」榆青神情憂鬱地說。
「噢——」羅梓怪叫了一聲榆同胞該不是患了妄想型精神分裂症吧?」
「你應該檢查一下有沒有得了懷疑性偏執狂,」榆青憤然地賜給了羅梓一個難得的注視,然後一本正經地說,「昨晚,我們在一樓自己的房間睡覺,半夜裡被嘩嘩的水聲驚醒了。我們發現那水是從衛生間裡流出來的,抽水馬桶汩汩地冒著水,變成了一眼噴泉。當然,我們只有先堵上它。桶刷和毛巾讓我們挺順利地完成了這個艱巨的任務。可是天快亮時,水又響起來了。我們到衛生間裡一瞧,啊噢!抽水馬桶又變成了噴水池。一個怪物,阿怪,就在那噴泉上跳舞!塞馬桶的毛巾頂在它腦袋上,旋轉成一把撐開的傘,腳下的水隨著它的跳跳蹦蹦,也一起一落哩!」
「啊哈,阿怪長得什麼樣?是不是也有一雙玻璃彈子似的大眼睛和一頭叢林似的長髮呀?」羅梓依舊打趣。
「它長了一個騾子一樣的大長腦袋!」榆青嗔怒了。
「它是這樣的,無色、透明,像是顯微鏡下的單核細胞。那細胞液卻是不安分的,嗯,怎麼說呢,氫氣球里的氫氣,要鼓脹,要飛升……」榴紅玲瓏的牙齒間流出了一個鑲著科學花邊的美麗的故事。
這是不可思議的。
然而,既然不可思議的魔樓上已經發生了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情,那麼什麼事情也都還會發生。
「大家還呆在這裡幹什麼?只要阿怪在,每個房間裡的下水道都有決口的可能。我說,咱們還是都回房間去,看好各自的下水道吧。」榆青鄭重提議。
大家也都實在無心規規矩矩地坐下去了,於是頃刻間作鳥獸散。弄得駱會長無可奈何地直嘆氣。
吳明真惋惜自己的那篇論文。
那是他花了半年多的時間寫成的,本打算在這次會上拋出來,把眾人炸幾個前滾翻。現在看來只好庫存積壓了。
吳明一邊嘆著氣,一邊孤芳自賞地翻開那論文來讀。忽而便有些衝動,忽而便覺得嗓子發癢,有萬千蟲子在爬,呼呼嚕嚕地有東西湧上來。阿怪!——那傢伙不就在眼前跳麼?果然像顯微鏡下不安分的大細胞,一兜清亮亮的水在半透明的薄膜里東沖西撞,於是它便一刻不停地變幻著捉摸不定的形體……
它跳上去了。
喉嚨口便啤酒罐似的翻湧著。
它跳下來了。
喉嚨口像有泥鰍滑進了洞。
倏爾,它狂熱地跳個不停,吳明慌慌張張把手綃塞進了嘴裡。那手絹即刻彈射出來,他只得謀殺似地用指頭狠狠地按,前赴後繼地又塞進了一個口罩兩隻襪子。
阿怪再沒出現,它被塞住了。
那天晚上是陰曆八月十五,在頂層陽台上開晚會。
月亮真圓,圓得像一張被人拍扁的餅,月光就像撒下來的鹽。
吳明一點兒也不想吃桌上的月餅,就像他一點兒也不想看這個七拼八湊的雜耍團在這兒耍把式一樣。可是月餅依舊擺在面前,所以雜耍依舊要看。
他知道一切都是假的。被砸碎的不是手錶,而是被偷換下來的空香脂盒寶劍並沒有刺進喉嚨里,劍身已悄悄縮了回去;你永遠不可能揪住這個演員的頭髮,因為黑幕遮過來的時候,所有秘不示人的動作都在幕後完成了……
而這一切全都是優秀的「保留節目」!一而再,再而三地搬出來演給人們看。
他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看膩了,聽膩了,卻還要在這裡靜靜地坐著,甚至還要鼓掌、喝彩。
陰曆十五,是漲潮的日子。狂放的海浪會由著性子鼓譟起來,不顧一切地顛盪著,撲向森嚴壁壘的堤岸。
他是宇宙的產兒,宇宙的規律支配著他,那潮汐現象引動了他的體液,潮水在他胸中鼓盪,衝決而出他又看到阿怪了,這精靈興高采烈地蹦跳著,像孩子似的打起了「馬車軲轆」。不知怎麼回事,吳明的手腳也下意識地動作起來,一個側翻連著一個側翻。他變做一個旋轉的輪輻,在眾目睽睽下滾動著。
「噢——!」歡呼聲響過,掌聲便像鞭子一般將他抽得愈發瘋狂。桌子和椅子是被撞開的柵欄,許多人躥將出來,「打馬車軲轆」、「拿大頂」、「蛙跳」、「鬥雞」……
那演出被沖了。
被衝掉的還有榆青和榴紅精心準備的節目:意念傳導二重唱。據說不用嘴巴發聲,只需通過心理傳導,便可讓人們聽到她們的曼聲妙語。吳明理所當然地激起了她們的不滿及願意與她倆不滿在一起的人們的不滿。四下里都議論著吳明昨晚的失態,說他很有些譫妄型躁狂症的跡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