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2024-10-04 08:34:12
作者: 楊東明
申千里吃完早點,換好衣服,就坐在客廳里等司機小趙來接他。頭一天說好了,車七點五十準時到家,然後到商業局匯報工作。
從八點開始,申千里就每隔兩分鐘從窗口往外望一望。可是,窗外並沒有出現那輛紅拉達的影子,也聽不到喇叭聲。
土雜公司的那輛拉達轎車原本是市商業局的,局裡要換奧迪,拉達就讓土雜公司買下了。高局長說,小申,車和司機都優惠給你了,你看我對你照顧不照顧。申千里說,有老局長的關懷,土雜公司還能搞不好。九成新的拉達才折了一萬多,現成的司機小趙又年輕車又開得好,當時申千里真覺得撿了個便宜。
車在屁股下面坐了幾個月,才知道高局長為什麼連車帶人都給了他。原來這小趙車開得好是好,就是老乾私活兒。白天那車是局裡的,晚上把個TAXI燈往車頂一放,就滿處跑著當計程車拉客去了。高局長管不了,小趙是高局長老婆的外甥。優惠給申千里管,申千里也只能對小趙採取優惠政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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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拉達八點一刻到了。車笛一響,申千里夾上包就出門上了車。
到局裡去,夥計,開快點兒。
申千里對小趙總是稱夥計,用這個詞便是親熱不拘的哥們兒。小趙低頭瞧了瞧手錶,一踩油門,車飛起來。
——我晚了吧,申經理。昨天看錄像,媽的三點才睡。
—-不晚不晚,我也是早上八點才起來。你來的時候,我剛吃完。
—-聽說昨晚都在公司小飯廳量衣服哩,一人一套西裝,啥時候給我量呀?
——唔,那還能少了你的,今天下午你讓李建設帶你去找裁縫。特殊照顧,你可別聲張。
申千里親熱地拍了拍小趙的肩膀,心裡卻想著,高局長過了年就該退了,屆時非退了這個小「夥計」不可。
申千里到商業局會議室的時候,各公司的頭頭早就到齊了,高局長正在講話。見申千里露個頭,高局長就高聲叫,小申來了,坐裡邊,坐裡邊。你可是組織紀律性不強啊,遲到了二十分鐘。
申千里打著躬笑,睡過頭了,睡過頭了。各公司的頭頭腦腦紛紛打趣,和老婆打持久戰了吧?夥計,注意身體呀。喂,千里,有新藥,東方神力,西安一枝劉……
會議就開得很活躍。
高局長是要傳達市里緊急會議精神,後天全國晚報記者採訪團來,全市各行業都必須把工作做好,不能影響本市的形象。
申千里覺得這事和自己關係不大,本市那麼多大商廈,記者只有昏了頭才會往賣笤帚鍋蓋煤爐子的土雜商店裡鑽。申千里在筆記本上劃著名字,心裡卻想著昨天量衣服的事。他過去的褲子不知道為什麼都愛吊著腿,那個奉幫小裁縫可別把褲腿做短了……
改革後,高局長學會了開短會,申千裡面前那杯茶才喝了一半,就宣布散會了。申千里正要走,高局長卻說了句,小申,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申千里能感覺到近來高局長對他特別親熱,大概是他知道自己該退了,余日無多。申千里可以說是高局長提拔起來的,是高局長把他從局計財科放到土雜公司當的經理兼書記。說來也算是知遇之恩了,可是放在這麼個小小的土雜公司,申千里從來沒有滿意過。
——小申,你是大專學歷吧?
——1985年省商業學校培訓班畢業。
——是呀是呀,我對你還能不了解嘛,我告訴他們你是大專學歷。可是他們說你那個短訓班的結業證,國家不承認。
——省商業局發過通知,要求咱們商業系統內部承認。
——是呀是呀,應該承認,你學了兩年嘛。
——兩年零一個月。
—-對年輕幹部主要應該看思想和工作能力嘛。市直各局委班子都該更新了,組織部考察幹部,忙得很吶。
申千里會意地點點頭。考察幹部他也聽說了,高局長讓他到這兒來,就是為了告訴他這個消息麼?
——小申,你們公司演出排練得怎麼樣,那可是個很重要的機會,不要辜負同志們的希望呀。
——正抓緊練呢。高局長放心。
商業局有好多下屬公司,單單定下來讓土雜公司去演出,自然是高局長有意要讓申千里去露一下。
有個事,你能不能辦一辦。小玲子呀,昨天到家裡來了,說是你們公司組織的演出沒有她。你就讓她上上台,去唱一唱嘛。
——行,行。今天晚上就通知她參加排練。
申千里臉上帶著笑,心裡卻老大不悅。這就是局長叫他到辦公室來的原因了。他媽的,什麼事嘛,不就是在局長家當過幾年保姆嗎,屁大點兒事還告到局長這兒來了。當初高局長的老婆把申千里叫到家裡去,說是孫子上學了,讓他把保姆小玲安排一下,申千里就把她弄到大學路土雜店當了營業員。夠可以了,還不知足麼?
領受了安頓小玲的事,申千里乘車回到公司。
剛下車,李建設便迎面過來,悄悄俯到申千里的耳朵旁。
——申經理,給馮會計弄一套演出服吧?
——嗯?
——她張嘴要了,好多帳都得從財務上走。
——行。另外還得多做一套,大學路劉小玲。
——知道了,就給她們量。
正說著,李建設腰裡的BP機響了,有人呼他,他便匆匆告辭。這兩天他好像特別忙。
申千里往辦公樓上走。上樓的時候,他還在心裡想,一定得卡緊。純毛料啊,一套怕要上千塊錢。
上到二樓,還沒有往辦公室拐,就聽到走廊里有人喊,申經理來了,申經理來了。
一群人轟地圍上來,把個申千里困在正當中。
申千裡面對著一張張臉,那都是公司下屬各個土產店的。逼得最近的是中心店的趙玲,她明是中心店的人暗是炸雞店的老闆,申千里好像從她那放光的臉上嗅到了油炸味。
——申經理,我們也要參加演出。
——為什麼不給我們做衣服?
公司不能剝奪我們懷念偉大領袖的權利!好傢夥,帽子大了。
申千里賠著笑,做著解釋。可是,人群全然沒有散去的意思。
申千里心一橫,說道,大家別吵別吵,願意參加演出,公司當然歡迎啦。大家把名字登記下,晚上來排練吧。
有了這句話,人群才散了。
申千里如釋重負地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門開著,秘書小黃說,申經理,他們都是來找你的。
申千萆掃了一眼,原來是老辦公室主任老夏還有倉庫保管員姜大娘他們,都是公司退休的老職工。
申千裡帶著笑,喲,來了?沒有到老幹部活動室坐坐?
這些人大概等得急了,沒什麼心思寒暄,只管直來直去地說,申經理,為啥不通知我們參加演出?
申千里給他們倒著茶水,解釋著,是這樣的,這樣的,演出,主要由在職人員參加,退休職工就不參加了。
老夏瞪了眼,那,石志堅為什麼有份?他比我還大兩歲哩!
申千里語塞了。
不讓我們參加,我們可就往上反映了。說這話的是原來的工會幹部老袁。
姜大娘則可憐巴巴地盯著他,眼裡滿是委屈。
申千里點上煙,默默地抽了幾口,旋即決然地揮揮手。好,都來都來,晚上都來排練吧。晚上登記,做衣服。
這群人才心滿意足地往外走。
姜大娘到了門口忽然收住腳。
——能不能,讓俺姑娘來量?
那怎麼行,那怎麼行?必須是自己來量,必須是自己上台!
申千里心煩意亂地提高了嗓門嚷,姜大娘趕緊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