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2024-10-04 08:31:54
作者: 楊東明
牛角號吹得慘烈而激昂。
血衣和藤甲在兩軍的陣前對挑著,雙方都把各自的正義和尊嚴懸上了藍天。
刀兵相接時,沒有人後退半步。他們一任骨頭錚錚地碰響銅鉞銅戈,讓酣暢的血塗染出壯麗的勇敢。
前面的人搖搖晃晃地倒下,後面的人立刻挺起胸膛補上。他們全都義無反顧,慷慨赴死。當雙方的最後一個男人都倒下了之後,衝上來的便是悲憤的女人。
撕、扯、拉、拽……摳眼睛,抓鼻子,擰耳朵,咬喉管,她們驍勇無比,她們是一群不屈不撓的野獸。當她們終於一個個也全都躺下的時候,她們的牙齒間、口角處、指甲縫裡,都留下了對方的血、肉和毛髮。
少年們早已從父兄那裡懂得了什麼叫拼殺,什麼叫你死我活,他們像父兄那樣搏戰得壯烈而豪邁……
霎時間,萬籟倶寂,仿佛阿蓬山的群峰也被割斷了喉管。
在這片死寂里,孤零零地只剩下屬於右寨的一個少年。
他精疲力竭地用獸皮裙擦了擦劍上的血,又緩緩地把劍揚起。
他忽然發現,他的面前再也沒有可砍殺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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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狂喜地叫起來:「嗚——嚕嚕嚕嚕……勝利啦,我們勝利啦!」
他那瘦削的身子驕傲地挺立著,猶如一根失去了旗幟的半截旗杆。
仿佛是被那「勝利」的呼叫喚醒,左寨的死屍堆里緩緩地半撐起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形。他握起一柄斷矛,奮力擲去。
矛扎在少年的後背上,他茫然地睜大眼,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他竭力要迴轉身看看,然而卻一頭栽倒了。
那血肉模糊的人形用盡最後的氣力,顫顫搖搖地又豎起左寨的旗幟一那副挑著的黑藤甲。他趴伏在那旗杆下,當他最終閉上眼睛的時候,他臉上浮起欣慰的笑。
濃霧簇擁著日輪,掛出一道耀眼的七彩虹霓,猶如輝煌的綬蓬蛉奔跑在溪巫的前面,他迫不及待地跳上岩頭,俯看著那片坪壩。他把他父親的那柄殘斷的虎皮斑紋劍高高地舉起來,用那種酷似他父親的聲音向群峰宣布:「阿蓬溪,屬於我了!我就是溪主r坪壩上靜悄悄的,屍體堆里再沒有一個人能站起來向他歡呼。
蓬蛉再向遠處望去,臉色陡然變得如同蘆筍一般慘白。他看到漫山遍野如蜂蛹般蠕動的郢人,正緩緩地向山上爬。
溪巫面向著屍山血河,仰天嘯叫:「天神響,他們所有的人頭都已灑出血了,他們所有的臭氣都已從泥沼里咕咕嚕嚕冒出來了。罪惡已鈺用血反反覆覆洗滌,他們已經用死祭奠了往昔。天神吶,賜給他們以新生吧!……」
七彩虹霓里,雷聲隱隱。溪巫跪倒了。
蓬蛉向阿蓬溪岸拖著一具船棺。砂石磨爛了他的赤腳,他弓起背,每一條骨頭似乎都要從瘦薄的身軀里鼓突出來。那模樣,仿佛是一個筋疲力盡的縴夫,拖著逆水而上的船。
溪巫忽然堵在他的面前。
「孩子,你拖著你沉重的命運要到哪裡去?」
蓬蛉停下腳。
「我把船棺放進阿蓬溪里,乘著它,我就可以逃生了。」
溪巫把手放在他的頭上,他便感到一種沉甸甸的力量主宰了他。
「那不是你的去路,孩子。我們腳下的這山這河,只能生養出泥沼池一樣咕咕嚕嚕冒出臭氣泡的人。天神告訴我,你應該到那裡去,你將在那裡重生……」
溪巫的手臂指向阿蓬溪岸的絕壁。那絕壁陡直如削,聳向藍天,籠著一團淡淡的煙雲。
蓬蛉打了個寒噤,他本能地感到那是一條渺茫的死路,而他只想活,活,活下去。但是,他竟說不出違抗天神的話。
「來,你看吶,孩子,你看見了吧?那就是天的世界,一個純淨無比的世界。」溪巫的眼中燃燒著駭人的熱情。
「看,看見了……」孩子喃喃著。這句話一說出來,他的眼睛竟真的隱現出一個空遠中的世界。雖然,那世界永不存在!
「好吧,讓我捆攏了你的手腳,你將回復成當年在母腹中的樣子,去往那新世界裡重生。」
溪巫的預言有一種懾人心魄的感召力,蓬蛉馴順地聽憑他用野藤把自己捆做一團。蓬蛉再不能動彈,甚至透不出氣,但心靈卻寧靜無比,純潔得猶如沒有離開母體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