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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臨危受命

2024-10-04 08:27:21 作者: 劉慶貴

  宰毅叢跟隨錢學森、侯智真、凌利峰、孫浩成、任光敏等人走出地下控制室,繞到發射場南面,站在距運載火箭200多米的地方,凝視著未能起飛的運載火箭。他們個個心情凝重,人人眉毛緊鎖,望著發射團團長袁友方指揮發射中隊、加注中隊、塔架中隊的官兵,有條不紊地進行緊急關機後的撤收工作。

  闕昕飛帶領馬力奔、冉長合到了儀器艙,迅速剪開艙門保險絲,打開艙門,取下電池。接著,又到二級尾段,斷開二級電爆管插頭,連上保護插頭。他們再到一級箱間段,把另一塊電池取下。又趕到一級尾段,打開4號艙門,斷開電爆管插頭,連上短路保護插頭。最後又跑到二級箱間段,把爆炸器取出來。這幾步做完,可能引發運載火箭爆炸的因素去掉了,闕昕飛才鬆了口氣。

  宰毅叢看見臍帶塔上的人已經下來,扭頭問侯智真:「下面還要幹啥?」

  凌利峰搶著說:「回去吃飯休息,下午泄出推進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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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毅叢驚訝地問:「這個時候還休息?過去軍情緊急的時候,一連幾天幾夜不睡覺照樣行軍作戰。現在這麼緊急,怎麼還安排休息呢?」

  凌利峰不屑地瞅了他一眼,說:「衛星發射不能疲勞操作。」說完後還嘟嚷了一句,「哼!要說打仗,老子打仗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裡穿開襠褲呢。」

  雖然宰毅叢沒聽清他嘟嚷什麼,但明顯感到凌利峰對他的不滿,心裡不由得又想起兩天前給江青打電話的情形。宰毅叢動身之前,江青指示他一定要把「兩個成問題的人」揪出來。一進場,就把「第一個人」齊嘯天解押送到了北京。「第二個人」呢?這個人是誰?江青同志就是不明說。宰毅叢認為是凌利峰,因為凌利峰處處和他作對。因此,他第一次組織的批鬥就對著凌利峰。然而,那次批鬥會鬧出個大亂子,出現了凌利峰女兒槍擊邵紫荊的反革命事件,差點鬧出人命。宰毅叢認為肯定是凌利峰指使的,讓保衛部門追查凌芸傑的黑後台。但追來查去,竟然與凌利峰毫無關係。隨著批鬥的不斷深入,「江辦」明確表態說賀志奇是「第二個人」,並宣布對其停職檢查。經過幾次幫促,侯智真已經站出來主持工作,而凌利峰卻始終不配合。按照宰毅叢的脾氣,真想把他打倒了事。當他在電話中說出此意時,江青卻指示說,要儘快把凌利峰解放出來,讓他當司令,主持發射中心的軍事工作,並特別強調,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掛斷電話後,宰毅叢心想是不是凌利峰和上頭有什麼特殊關係?想到此,他倒抽了口涼氣。不過,他的胸膛里總憋著一股氣,這股氣不出來他是決不罷休的,即使讓他當司令,也得先殺一殺他的威風。昨天,宰毅叢指示「批辦」,衛星發射完畢後,立即召開凌利峰的批鬥會。剛才看到凌利峰嘟嘟嚷嚷的樣子,心裡又來氣了。他把侯智真拉到一邊,說:「晚上凌利峰的批鬥會如期召開。」

  侯智真望著宰毅叢,無奈地問:「能不能推遲一兩天?」

  「不能推。」宰毅叢瞥了十幾米外的凌利峰,惡狠狠地說。

  此時,發射團的撤收工作完畢,幾個中隊的操作人員已經跑步帶出場坪。侯智真對孫浩成說:「下午你來組織。」

  「咱也來。」凌利峰說。

  「下午事情不多,我來就成了。」孫浩成說。

  「就讓老孫來吧,下午你還有別的事。」侯智真和凌利峰慢慢走出場坪,朝停車場走去。待宰毅叢、錢學森、孫浩成離開後,侯智真對司機說,「我坐凌副司令的車,你跟在後面。」說完,鑽進了凌利峰車內。

  凌利峰從另一邊開門上車後,朝秘書兼司機湯耀宗說:「走,小心點開。」

  「放心吧!」湯耀宗回頭朝兩位首長笑了笑,掛上檔,車子穩穩地離開了停車場,向右拐了個彎,再向左拐,上了通往10號的水泥公路。

  凌利峰從車座背後的兜里掏出一包中華煙,抽出一支叼到嘴上,掏出火柴哧地點燃,狠狠吸了一口,然後遞給前面的湯耀宗。湯耀宗抽出右手接了過去,用鼻子聞了聞,然後放在嘴裡慢慢地品嘗那特有的香味。凌利峰再次抽出一支,點著放到嘴上,慢慢地過起了菸癮。他抽了幾口,側過身來望著侯智真,意思是說,有話就說吧!

  侯智真慢慢開口說:「湯耀宗同志,今天我和凌副司令談點事。你絕對不能外傳。」

  湯耀宗緊緊地握住方向盤,堅定地表示:「政委,俺以一名共產黨員的黨性原則向你保證。」

  「量你也沒有這個膽量。對吧?湯司令。」凌利峰和自己的女婿開起了玩笑。

  湯耀宗嘿嘿一笑:「首長,俺還想留住腦袋多抽幾年煙呢!」

  「我也相信我們的湯司令。」輕易不和下屬開玩笑的侯智真,和湯耀宗開了個玩笑後,側身對凌利峰說,「利峰呀!今天我要把內心深處從沒和別人說過的話,掏出來和你嘮嘮。」

  「你就直截了當說吧!」凌利峰心想,政委處事謹慎,說話留有餘地,今天他要單獨跟咱說啥呢?

  侯智真開口問他:「你怎麼看現在的形勢?」

  「形勢不妙。」凌利峰直截了當地說,「報紙電台天天喊形勢大好,不是小好。雞巴毛,好在哪?咱們發射中心也糟糕透了。」過去,他愛評論,但自從文化大革命受到批判後,學乖巧了一些,但在侯智真面前,他用不著掩飾。

  「正因為形勢不好,所以還得靠我們這些老傢伙。」侯智真把最後三個字說得特別重。

  「靠咱們老傢伙?」聽到侯政委這句話,凌利峰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對,靠你靠我。」

  「哎!」凌利峰嘆了口氣,「齊司令被打倒以後,咱就沒勁了。你想嘛,咱和齊司令共事多年。俗話說,戰友情,兄弟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可是現在,黑白顛倒,是非不清,一人落井,千人下石,成什麼世道?你看咱們幾個老傢伙,賀志奇被打倒了,孫浩成也快了。咱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剛才已經通知咱,晚上又要開批鬥會,就等著宣布隔離了。」

  「你怎麼想?」

  「死豬不怕開水燙,沒啥檢討的。」

  侯智真凝視著凌利峰。他蒼老多了!原來花白的寸發,現在全白了。臉上的皺紋更深更粗,眼睛也顯得沒有以前那樣鋒利。這也難怪,這幾年他接二連三受到打擊。二女兒新婚喪夫,大女兒被邵紫荊拋棄。凌芸傑槍擊邵紫荊事件發生後,邵紫荊欲置凌芸傑於死地。宰毅叢三番五次催促政治部追查凌芸傑的黑後台,要不是侯智真從中據理斡旋,早把凌利峰牽扯進去了。現在凌芸傑關在看守所里,等著軍事法院審判。今天早上,宰毅叢找到他,再次提起凌利峰是不是凌芸傑後台的事。侯智真十分堅決地說,凌芸傑沒有什麼後台,完全是她個人感情受不了而為之。聽了侯智真的話,宰毅叢不陰不陽地說,既然不是黑後台,就讓他站出來吧。

  侯智真和凌利峰足足對視了兩分鐘,然後挖心掏肺地說:「和你直說了吧。今晚批鬥會後,就宣布讓你站出來。怎麼才能站出來?你總得有個交待吧,不檢討幾句,人家能讓你當司令?」

  「當司令?」聽到這話,要是在10年前,凌利峰可能會十分高興,但現在他一點都興奮不起來。齊嘯天被打倒了讓他當司令,別人還以為他是趁人之危呢。凌利峰瞅了侯智真一眼,不屑地說,「王八蛋才稀罕這個司令呢。司令還是咱們的老搭檔齊嘯天。」

  「的確,齊嘯天同志是位好司令。要按我的看法,他早該到國防科委任職了。但現在談論這個早已沒有意義。」侯智真感慨地說,「就個人而言,我也不想當這個政治委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那多美呀!但是,就目前我們發射中心情況而言,『批林批孔』把人心搞亂了,部隊不穩定,這次衛星發射失利。你能袖手旁觀逍遙自在嗎?你這是臨危受命。你剛才說,我們是戰友情,兄弟親。你不站出來,難道讓宰毅叢那幫烏龜王八蛋來當司令?讓邵紫荊那樣的小爬蟲當政委?」

  不說邵紫荊還好,當聽到邵紫荊三個字時,凌利峰氣又上來了。邵紫荊這個王八蛋,當上了政治部副主任兼「批辦」主任之後,更不知天高地厚了,帶頭批鬥老丈人,還不知羞恥和凌芸傑離了婚。呸!真恨不得把他的皮給扒了。女兒的槍法怎麼這麼差呢?要是咱凌某人的話,早就一槍崩了他。想到這,他咬牙切齒地說:「不干!邵紫荊這個王八蛋,看到他咱的眼睛就冒火。要和他一塊工作,沒門。要干,咱就撕破臉皮和他們干一仗。」

  「那你就像賀志奇那樣被關起來。到了那種地步,你還怎麼和他們干?」

  凌利峰無奈地說:「人家會說咱老凌和宰毅叢穿一條褲子,同流合污,沆瀣一氣。那樣,咱凌某人就成了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了。」

  「不,不是和他們同流合污。你我站出來是為了更好地扼制他們,抵銷他們的能量。古人說,『天不助我我自助,萬事用心皆自成。』利峰同志,我們要向周總理學習,要不是周總理在中央撐著,中國還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子呢!」

  「這倒是。」凌利峰不由得想起,周總理曾多次來發射中心視察指導工作,對飛彈試驗和衛星發射十分關心。

  「有的人能忍胯下之辱,有的人不吃嗟來之食,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但我認為,根本點是要審時度勢,也就是說要看對國家對人民是否有利。為了使發射中心的損失減少到最小,現在還得忍著性子和他們坐在一起周旋。你出來主抓軍事工作,我來應付政治運動,發射中心的局勢才能穩得住。」

  凌利峰想了好大一陣子,然後轉過頭來望著侯智真,很不情願地說:「那就站出來試試?」

  「想通了吧!」

  凌利峰嘆了口氣,說:「想不通又怎麼辦?你這個大政委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咱凌某人也不是不懂事理的人。」

  「發射衛星的事總不能讓這幫跳樑小丑瞎折騰吧。」

  「理是這個理,可咱總覺得要和邵紫荊這個王八蛋坐在一起,實在受不了。」

  侯智真上下打量著他,故作驚訝地說:「利峰同志,過去打仗的時候,你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能沖敢殺無所畏懼的人物。我記得,一次繳獲了日本鬼子的坦克,你開著就往鬼子的碉堡里沖,被人稱之為『凌大膽』。那時你怕誰了?日本鬼子你不怕,蔣光頭你不怕。現在呢?一個赫赫有名的老紅軍,怎麼被一個小毛毛蟲嚇壞了?」說完,侯智真仰靠著靠背,哈哈大笑起來。

  「誰怕他了?咱凌某人誰也不怕。」

  「對。真理在你手裡,權力也在你手裡,難道你還用得著怕嗎?利峰同志,不是你怕邵紫荊,而是邵紫荊怕你。也不是你怕宰毅叢,宰毅叢更怕你。他們在這裡沒有根基,沒有幾個人心甘情願地跟著他們瞎折騰。我敢斷定,總有一天會把他們灰溜溜地掃地出門。你就大膽地干吧。」

  凌利峰聽了侯智真具有遠見卓識的一席話,猶如醍醐灌頂,甘露灑心,點了點頭,說:「咱凌某人一切聽你的。」

  「再說,人那能沒有錯誤,你就好好作點準備,晚上做點自我批評。記住了,裝也要裝得像樣點,權當演戲。」說完,侯智真笑了起來。

  「要說錯誤,咱是維吾爾族的姑娘——辮子不少。不過,我的錯誤不是政治路線問題,也不是思想品質問題,那是工作上的問題。今天晚上就給咱自己算算帳吧。」凌利峰也跟著嘿嘿地笑起來,但笑得有點苦澀,有點悲愴。

  「嘀嘀打打——嘀打嘀——」

  清亮的起床號聲,劃破了戈壁早晨的上空。那大泉習慣地從床上躍起,很不情願地睜開了雙眼。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他真不想起來,但這些年養成的習慣,還是條件反射似的坐起來了。他懶洋洋地把衣服穿好,走出宿舍,沿著門前馬路,走到了南邊的紅柳叢中。自從被宰毅叢指定為「批辦」成員後,他搬到了10號,每天到「批辦」上班。憑著他有聰明的腦袋,有用不完的精力,有緊跟的洞察力,有雄辯的口才,因而宰毅叢常常讓他在批判會上充當主角。昨天晚上批判凌利峰,宰毅叢又把他當成主要炮手,專門指示他一定要把凌利峰批得體無完膚。昨天下午,他絞盡腦汁,搜集了大量資料,歷數了凌利峰的十大罪狀:不好好學習毛主席著作;緊跟齊嘯天,是齊嘯天的幫凶;抵制「批林批孔」;遲遲不交待自己問題;壓制新生力量;私心重,對女兒凌芸傑放任慫恿,致使她做出了謀害革命同志的反革命事件;吃老本,以老紅軍自居;軍閥主義嚴重,動不動就張口罵人;不愛學習,業務能力低;單純軍事觀點,不突出政治。這些材料,有的是從大字報上看到的,有的是聽人說的,有的是他遇到過的,有的是經過合理想像和邏輯推斷而得出來的。他用盡了吃奶的氣力,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恨不得把凌利峰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但大大出乎意料,他的批判話猶未盡,口號聲還在山呼海嘯地呼喊,那大泉正在忙於擦拭額頭上的汗水時,宰毅叢站起來,大手一揮,一場階級的較量竟嘎然而止。他大聲宣布對凌利峰解除審查,並讓他主持發射中心的軍事工作,代行司令員的職責。

  那大泉走出會場大門,狠狠地罵了聲「他媽的」,還是不解氣。他怒氣沖沖找到宰毅叢,說首長你指示我要把凌利峰批得體無完膚,待我批完了你卻給他委以重任,我成了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宰毅叢不等他說完,便嚴厲地訓斥說,這是革命的需要。還說,你不狠狠批判他,他怎麼能接受教訓?不接受教訓,他又怎麼能做好後面的工作?又說這是革命大局,通也得通,不通也得通。那大泉問,既然要宣布解放他,為什麼又讓我開火猛批?宰毅叢冷笑著說,這就是政治,明白嗎?聽了這些話,那大泉突然感到,搞政治和搞技術是如此的截然不同。技術問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政治問題呢?一就是二?他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不過憑著他的聰明,很快就想通了一條,不管怎樣都要絕對緊跟宰毅叢。因為是他使自己出了名,是他讓自己入了黨,想到此,那大泉的心情一下子又變得輕鬆了許多。

  上班後,宰毅叢又專門把他叫到辦公室。那大泉向他敬禮後,宰毅叢客氣地讓他坐下,笑著對他說:「老那,我看你在技術上很有一套,今天我請教你幾個問題。」

  那大泉一聽,受寵若驚地趕緊立正,說:「宰司令,您太客氣了,我哪裡敢當呀!」

  宰毅叢示意他坐下,問:「這次發射為什麼不成功?」

  「現在一下子還說不清楚,必須進行遙測判讀和故障分析,才能搞清楚原因。」

  「會不會有人搞破壞?」

  「這……」宰毅叢問得太突然了,那大泉可沒想過這個問題。不過,憑他多年的經驗,這顯然是個技術故障。想到這,那大泉搖了搖頭,笑著說,「司令,當然不能絕對排除人為破壞的因素。但據我分析,百分之九十九是技術問題。」

  宰毅叢停了一會兒,又問:「要是技術問題的話,需要幾天才能搞清楚呢?」

  「有的故障十天半個月也找不出原因,有的一兩天就可以,我估計這次需要半個月左右。」

  「這枚火箭是不是報廢了?還能用嗎?」

  「不會報廢,但要運回北京處理,處理完畢後再進場發射。一枚運載火箭很貴,價值幾千萬,不能輕易報廢。」

  宰毅叢點了點頭,說:「再進場需要多長時間?」

  那大泉說:「最快也得兩三個月,慢的話得半年。」

  宰毅叢又對他鼓勵了一番,並且讓他密切關注排除故障的情況,及時向他報告。那大泉敬禮離開後,宰毅叢站起來,在房間裡轉起了圈子。轉了幾圈後,他斷然決定,「批林批孔」的事該結束了,他也該回北京了。想到這,宰毅叢拿起電話,直撥江青辦公室……

  放下電話後,宰毅叢叫來檢查組成員,把江青同志的指示有選擇地做了傳達:「檢查組進駐航天發射中心整整7個月,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績。江青同志指示,要抓緊召開黨代會,選舉產生新的黨委。把『批林批孔』中的積極分子選進去,邵紫荊、那大泉都要進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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