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隻身上路
2024-10-04 08:26:45
作者: 劉慶貴
闕昕飛懷著十分複雜的心情回到了房間,他又想起了遠在千里之外的伊品梅。她現在幹啥了?她一定哭了,哭得很傷心,哭著罵他那個無情無義的丈夫。闕昕飛面對西方,喃喃自語:「親愛的,原諒我吧!我知道你的苦衷;知道你是一個深明大義通情達理的好妻子;更知道你發過火後,會很快平靜下來。你可千萬不要氣壞自己,那樣要傷害到寶寶的。親愛的,聽到我的話了嗎?求你了。」闕昕飛邊說邊提筆給她寫信。
一周後的一天,闕昕飛從發射場回來,通信員遞給他一封電報。他拿過來一看,原來是伊品梅發來的:「姐姐來電歡迎路上有同伴」。闕昕飛一看,心中的霧霾一掃而光。他情不自禁地把電報放在嘴邊輕輕一吻,真想高喊一聲:「偉大的姐姐!懂我的妻子」。
由西開來的火車正點到達清水鎮。望著徐徐開來的列車,闕昕飛目不轉睛地盯著車窗。車廂里的面孔一閃一閃從眼前掠過,一節、二節、三節……八節車廂過去了,還是沒有看到伊品梅的影子。正當闕昕飛東張西望之際,只聽咣鐺一聲,火車徐徐地停了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他的眼前。
「品梅!」
闕昕飛大聲喊著,也不等車門大開,便飛快擠上車去,衝到了伊品梅跟前。
伊品梅身邊的一位軍人站起來,很有禮貌地介紹說:「我是伊醫生的同事,回武漢探家,剛好和伊醫生同路。」
闕昕飛握住對方雙手連聲說:「謝謝!謝謝你一路照顧。」
「應該的。你們談吧!」小伙子說完知趣地走開了。
火車繼續朝東開去,闕昕飛側身坐在伊品梅面前,緊緊拉住她的手,仔細端詳著七八個月沒見面的妻子:當年美若天仙的妙齡少婦成了一位五大三粗的舉重運動員,白淨細嫩的臉蛋變得黝黑粗糙,兩隻水淩淩的大眼睛被鑲嵌了一圈圈黑暈,活像可愛的大熊貓。一件肥大的舊軍衣罩住了大肚子,挪動一下都顯得那麼笨拙。兩條腿有點腫,一雙寬大的解放鞋套在腳上顯得很不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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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品梅打趣地笑著說:「不認識了吧。這就是女人當媽媽之前的『美』。」
闕昕飛苦澀一笑:「也太難為你了。」
「沒事。我伊品梅是誰嘛,響噹噹的解放軍。你放心吧,醫院領導很體諒我,專門安排龐醫生探家,他可以陪我到武漢。」
「後面還有好長一段呢,行嗎?」
「行。出來之前,我做過檢查。醫生說胎音很好,胎位正常,大小合適,不會提前。」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萬一在路上生了,我也有所準備。」伊品梅指著行李架上的兩個提包說,「奶粉、奶瓶、尿布和衛生紙我都準備了。」
闕昕飛抬頭望了望兩個鼓鼓的行李包,皺著眉頭說:「很重吧!」
伊品梅抿嘴一笑:「我試過了,還行。」
「不管怎麼樣,一定要小心,有情況立即找列車員。上廁所要注意安全,走路小心點別摔著。能吃儘量多吃點,可以到餐車點菜,不要光想著省錢,還要多吃點水果。」說著把挎包解下來,對她說,「我還特地為你準備了一種水果呢。」
「什麼水果?」
「你把手伸出來。」闕昕飛從挎包里抓出一把沙棗放到伊品梅的手上。
「沙棗!」
「對。這是我昨天親自為你摘的。沙棗是我們戈壁灘的特產,吃的時候開始有點澀,後來就變成酸甜酸甜的。我想你一定愛吃。」
「愛吃。我們那裡也有,但沒有這麼大。」說著,伊品梅拿起一顆,吹了吹,放進了嘴裡。
闕昕飛看著妻子津津有味地吃著沙棗,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因為他總算為妻子做了件她喜歡的事。他又嘮叨起其他注意事項,最後說:「到家後,別忘了給我發個電報。」
「知——道——了——」伊品梅拉長了聲音,身子不由自主地歪到了丈夫的懷裡,內心也像沙棗似的澀中帶酸,酸中有甜,頓時眼圈濕濕的,鼻子酸酸的,淚水差點沒有流出來。突然,伊品梅抬頭望著丈夫,說:「昕飛,差點忘了件大事。」
「什麼大事?」
「還沒給孩子起名字呢。」
「噢!」闕昕飛若有所思地說,「孩子的名字要有意義,不能太俗氣,還要避免和別人重名。」
伊品梅迫不及待地問:「好了。說了半天,到底叫什麼呀?」
闕昕飛低頭思索片刻,說:「咱們倆都生活在戈壁灘,就以戈壁特色為名吧。戈壁灘都有什麼呢?」他撓了撓頭,口裡念念有詞,「地上不長草,天上無飛鳥,風吹石頭跑。有了,戈壁上有石頭和沙子。要是男孩的話,就叫『石石』;要是女孩就叫『沙沙』。怎麼樣?」
「石石,沙沙!有點意思,石頭硬硬,沙子綿綿,很有性格特色。」伊品梅念了兩遍,覺得不太順嘴,說,「不過,太土氣了點。我給美化一下。沙沙加上草頭,叫『莎莎』,石石再加上兩個,叫『磊磊』。你說怎麼樣?」
「好極了。男孩叫磊磊,女孩叫莎莎。」
兩個人正在興頭上,忽然廣播裡傳來了:「高台站到了。請下車的旅客,帶好自己的行李,到車廂門口,按順序下車。」
闕昕飛唰地站起來,緊緊握住妻子的手,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一路小心,照顧好自己。」
眼看丈夫就要離開,自己將隻身東去,一路的艱辛還有多少呢?剛才還嘴硬的伊品梅,淚水禁不住唰唰地流了出來。看到伊品梅難過的樣子,闕昕飛掏出手帕,輕輕地抹去妻子的淚水。車站的鈴聲響了,伊品梅催他快點離開。
「差點忘了。」闕昕飛把一包錢塞到妻子手裡,扭頭跳下了車廂。
闕昕飛快步跑到車窗下面,仰望著滿臉淚水的妻子,大聲喊道:「一路保重。看好我們的寶寶!」
火車吭哧吭哧地啟動了,越走越快。闕昕飛喊著追著,眼巴巴地看著裝載著妻子、裝載著希望與擔心的火車急馳東去,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慢慢地停下腳步,望著東方,思緒萬千,鼻子酸酸,淚水漣漣……
闕昕飛回到中隊,又馬不停蹄地投入到試驗任務的準備工作中,白天顧不上多想愛人的事,而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伊品梅的身影總會跑進他的腦海。十幾天過去了,伊品梅該到家了吧,怎麼沒來電報呢?他又跑到團部申請長途。但總機對他說,軍線不能打地方線,他只好悻悻地回到中隊。又苦等了一周,一天中午,闕昕飛從發射場回來,只見指導員手舉一封電報站在門口大聲對他說:「老闕,電報!」
闕昕飛高興得一個箭步上去奪過來,打開一看,只有四個字:「磊磊平安」。他手舞足蹈地忘情高呼:「我有兒子了!我當爸爸了!」中隊的幹部戰士都被這一聲吶喊震憾了,紛紛鼓掌祝賀。闕昕飛再次捧著電報,仔細端詳。沒錯,是「磊磊平安」。他足足看了一分多鐘,幸福的淚水不知不覺地流淌下來。
又過了一天,闕昕飛終於收到了伊品梅的第一封來信。他急急忙忙拆開。
親愛的昕:
昨天到家。一路順利,勿念。
自從和你灑淚而別,我淚眼婆娑地凝望著車窗外面,心裡很惆悵,很愴涼,也很無奈。我最需要你的時候,得不到最親愛的人的幫助。從懷孕到生產,你都做了什麼呢?幾封信就打發了。哼!也太便宜你了。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這也是命里註定吧,雖然我不信命。
給你說點路上見聞吧。一路上,好在有同事照料,否則就慘了。行李由他扛,車票他幫買,住所他安排。武漢轉車時,他把我送上車。說來也巧,上車後又遇到一位熱心的軍人。一路上得到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到了黎墟車站,他把我送下車。哈哈,還是解放軍里雷鋒多呀!
你姐姐和姐夫早就在月台上等候。雙方雖然從未謀面,但不知何故,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車剛一停穩,不用介紹,雙方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晚上在黎墟睡覺時,無意中聽到隔壁兩個女人談起吃餃子的事,特好玩。一個問:「你吃過餃子嗎?」另一個回答:「吃過。」「餃子什麼樣子?好吃不?」「餃子就像耳朵一樣,半圓形,鼓鼓的,裡面有肉餡。很好吃。」我聽了以後,一個人就笑開了。你們南方人真可笑,連餃子啥樣都不知道。我當時想,回去後一定給家裡人好好包頓餃子,讓公公婆婆大姑小叔盡情品嘗一下餃子的美味,也好讓他們出去吹一吹,說我家的媳婦是北方人,包的餃子特別好吃。
從黎墟轉車後,第二天下午到了縣城姐姐家。婆婆和18歲的小姑早已在門口翹首以盼。婆媳相見,一見如故。她拉著我,讓我坐在她身旁,用你們的方言嘰里咕嚕說個沒完。她怕我聽不懂,還不時用手比畫著,你妹妹在旁邊笑著當翻譯。哈哈!我真有福氣,有一位可親可敬的好婆婆。
婆婆是一位閒不住的人,說了一陣話後,又屋裡屋外忙開了。先到廚房燒水,而後到雞籠子裡抓了一隻又肥又大的雞。還沒等我看清楚,她已經把雞殺了,放到滾燙的開水裡翻幾下,拿出來三下五除二就把毛拔光了。老人家說,這是自家養的閹雞,坐月子的人吃了既大補又下奶。她說家裡養了25隻,要讓我吃得胖胖的好回部隊。真是慈母愛,暖心窩,我所有的擔憂都拋到九霄雲外了。不一會兒,婆婆已經把做好的白斬雞端上桌來,還親自給我夾了一塊翅膀。我小心奕奕地吃了一小口。真香!但肉沒煮爛,吃起來很費勁。後來又發現啃出的骨頭還流血呢,我看了都有點怕。
阿昕(借用你們的習慣,凡稱呼之前都要加個「阿」字),我到此地,真有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處處新鮮。我第一次上街,看到滿街的男女老少沒有一個穿鞋的,5個腳指頭又粗又大活像一把扇子,踩在地上啪啪作響。那些騎自行車的人可真叫絕,加重自行車的前後還焊上鐵架子,有的帶著兩頭200多斤重的大肥豬,有的前後左右帶上四口大缸,走街串巷叫賣。店鋪里除了擺放各類貨物,還專門為行人備有竹子做的大煙筒和一盒菸絲。想抽菸的人走進店鋪,也不等人請,自己捏上一撮菸絲往煙鍋一按,劃根火柴點著,手捧竹筒,嘴巴對準頂部就抽起來,還發出咕嚕嚕咕嚕嚕的聲音。我好奇地上前一問,才知道竹筒里裝有水。人吸吮時,煙經過水的過濾發出聲音。看起來還蠻科學呢!
肚子裡的小傢伙還沒有什麼動靜。昨天姐夫帶我到醫院檢查,醫生說胎位正常。我對姐夫說了,只等孩子生了,他就給你發電報。你就等著坐享其成吧!
今晚下雨了,窗外一片煙雨迷濛。親愛的,你可知道,那蒙蒙的細雨,就是我想你的淚水,那拂面的涼風,就是我對你的親吻。昕,你感覺到了嗎?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給你一個長長的甜甜的柔柔的吻!
好想好想你的 梅
8月2日
闕昕飛讀著伊品梅描寫餃子的這段文字,被妻子的幽默開朗樂觀逗得笑出聲來。看到她吃白斬雞的那一段,闕昕飛心想,白斬雞是家鄉名菜,香嫩可口,特有營養。當兵的,怕什麼,吃吃就習慣了。當看到她描寫大街所見所聞時,闕昕飛又哈哈地笑出了聲音,也被信中的趣事帶回了童年。上學時,同學們都不穿鞋,老師也不穿。大家都一樣,司空見慣,有啥稀奇?信里還寫了到家後的其他見聞,總之,可以看出,除了新鮮,就是滿意。
闕昕飛當即給妻子回了一封長信,祝福妻子產假期間幸福安康。轉眼到了9月5日,恰逢兒子滿月。一上班,闕昕飛到軍郵局發了一封祝福電報,同時也收了伊品梅的第二封信。闕昕飛急不可耐地打開信:
阿昕:
料想你得悉磊磊的消息時,一定到了歡喜若狂的地步吧。不過,那時那刻,我可受老罪了。
那還是8月4日凌晨的事。那天半夜兩點多鐘,肚子隱隱作痛。我知道這是孩子給我發出的信號。為了不影響家人休息,我悄悄起來,到廚房燒水,徹底洗了個痛快澡。到了5點鐘,肚子裡的孩子鬧得更厲害了,我趕緊叫醒姐姐姐夫。到了醫院,醫生說還早著呢,等到你精疲力竭了才會臨產。上午宮縮不緊不慢,開始是一個小時一疼,漸漸地變成了半小時一疼,再後來就沒有間歇地疼。真痛啊!痛得我渾身冒汗,站不直,坐不穩,只能蜷縮在床上。我不敢哭,也不能叫,因為我既是醫生,也是人人敬仰的軍人。無論如何不能丟掉軍人的尊嚴,我咬緊牙關,強忍疼痛。醫生檢查後又說,孩子的頭大,一時半會還生不下來。我雖然也是醫生,平時也見過別人生孩子,但終究沒有親身體會。20多個小時過去了,我還在床上掙扎。後來,醫生說羊水已破,再不生出來孩子會窒息死亡,大人也有危險。他們給我作B超,說孩子臍帶纏脖子,必須立即剖腹產,還要我在手術單上簽字,問我是先保大人還是先要孩子。我毫不猶豫地說孩子第一,大人第二。聽天由命,任憑醫生折騰去吧。我被推進手術室,為了不傷害孩子,用了局部麻醉,消毒、擦拭、開肚皮、翻腸子、取孩子的每個動作,我都清楚,就像撕扯我的五臟六腑似的。那個痛啊,撕心裂肺的痛!後來就不省人事了……等我醒來,看到媽媽、姐姐守在床邊對我微笑,妹妹抱著寶寶讓我看。哇!白白嫩嫩的小臉小手,還有一個小雞雞。我高興得連忙坐起來抱他,無耐刀口疼痛,無法起身。
孩子特別像你,寬寬的額頭,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好可愛啊!你見了肯定非常喜歡的。
「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今晚夜空晴朗,月光如銀。然而,我無心欣賞夜景,還是欣賞我們倆的愛情結晶——磊磊吧。
我是趁他睡著給你寫的。
他醒了,又哭了起來。這稚嫩的哭聲比美妙的樂曲還要動聽。
好了,我得給他餵奶。
梅
闕昕飛看著妻子歪歪扭扭書寫的「梅」字,眼睛不禁濕潤了。他慶幸自己當上了爸爸,更慶幸妻子熬過了一劫。作為丈夫,在妻子最需要之時,不能守在她的身邊,多麼遺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