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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9.妻死速歸

2024-10-04 08:26:18 作者: 劉慶貴

  隨著地球不停地繞太陽公轉,地球轉到了1971年3月1日這天。

  

  早飯後,湯耀宗開車送凌副司令和凌筱恬到2號衛星發射場,參加我國第二顆人造地球衛星實踐1號的第三次總檢查。

  到了發射場,凌筱恬匆匆趕到技術室設在指揮所的臨時辦公室,穿上防靜電工作服,正待往外走時,突然電話鈴聲大響。她順手接過電話,喂了一聲,聽到電話對方是發射中心辦公室主任的聲音:「指揮所吧。湯耀宗秘書在嗎?」

  凌筱恬回答說:「不在。什麼事?」

  「你是值班員?」

  「我是凌筱恬。找他有什麼事?」

  「他有一封加急電報。」

  凌筱恬一聽,心裡一驚,問道:「什麼內容?」她知道,只要收到電報,一定有緊急事,而且大多是不好的事,何況還是加急的。

  過了片刻,電話那頭說:「妻死速歸。」

  「啊!」凌筱恬驚叫了一聲。

  凌筱恬呼吸就像驟然停止了似的,待緩過氣後,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地下室,把湯耀宗來電報的事告訴了父親,並懇求說:「爸,你應該讓他立即回家處理。」

  「知道了。」凌副司令說完後找到通信處長,讓他要通瓊南測量站海站長電話,然後讓值班參謀把湯耀宗叫來。湯耀宗進來後,凌副司令開門見山對他說:「你家來電報了。四個字:妻死速歸。」

  聽到凌副司令說出電報內容,湯耀宗腦袋嗡的一聲,霎時成了空白。前天他才接到妻子水春花的信,信中說她已經懷孕了,一切均好。怎麼突然……

  湯耀宗頭一歪,眼看就要從椅子上倒下去,凌筱恬一把扶住他。朱參謀找來衛生隊長凌芸傑,為他掐人中,按風池,揉太陽穴,好不容易才把湯耀宗弄醒。湯耀宗睜開眼睛,看到凌芸傑、凌筱恬和凌副司令圍在周圍,眼角流出了一串滾燙的淚珠。

  電話鈴響了,朱參謀拿起電話,喂了一聲,把電話交給了凌副司令。凌副司令對著電話,大聲說:「你是海站長嗎?我是凌利峰副司令。我的秘書湯耀宗接到一封電報,說妻子死了。你火速派人了解一下。」

  凌副司令放下電話,對湯耀宗說:「咱讓瓊南站立即了解情況。你看怎麼辦?」

  湯耀宗流著眼淚說:「謝謝首長,等海站長電話來了再說吧!」

  凌副司令關切地說:「電報叫你速歸。」

  湯耀宗搖了搖頭,說:「再過兩天衛星就要發射了,怎麼能走呢?」

  凌筱恬最了解失去親人的悲痛,她對湯耀宗說:「你又不是定位人員,有什麼不可以走的?」

  「首長這幾天的事情特別多。」

  凌副司令一聽,立即插話說:「有事辦公室會安排,你收拾收拾晚上就走。」

  「首長,說什麼俺也不能走。」湯耀宗誠懇地說:「航天發射中心的官兵,早已形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在試驗任務期間,個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都要服從發射任務這個大事。俺湯耀宗也不能例外呀。」

  凌筱恬焦急地說:「湯秘書,你……」

  湯耀宗用感激的目光望著她:「凌筱恬,不要說了。」說完,他走出地下室,朝北跨過發射場專用鐵道線,漫無目的地向戈壁灘走去……眼前戈壁灘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層縹緲的水霧狀煙波,上面隱隱約約地浮現著一個美麗的人影,正緩緩地朝他走來……

  「水春花!」

  湯耀宗仰天大喊,瘋狂地向前跑去。

  人影漸漸地向後隱退……

  湯耀宗站住,揉了揉被淚水模糊了的眼睛,對著蒼天,對著大地,用盡全力,聲嘶力竭地大喊:

  「春花!」

  水春花又在湯耀宗眼前徐徐顯現……

  我國第一顆衛星發射成功,湯耀宗參加完瓊潔縣慶功大會後,依依不捨地向水春花告別。臨走時,水春花悄悄地塞給他一隻小包。上車後,湯耀宗拿出小包,只見上面繡著一朵鮮艷的木棉花,打開小包,裡面有一封信和幾顆檳榔。他吃著有著特殊香味的檳榔,讀著水春花熱情洋溢的信。信不長,卻充分地表達了一位黎族少女對解放軍的崇敬和愛慕……

  回到航天發射中心後,湯耀宗把水春花送的黎族小包和軍用挎包掛在一起,順手從包里他拿出一顆檳榔放到嘴裡慢慢咀嚼,體味著那種特殊的甘甜滋味。當天晚上,他提筆給水春花寫了第一封信,信中傾注了自己對她和她領導的民兵連的敬意。如此一來二往,轉眼過去三個月,湯耀宗第三次接到了水春花的回信。水春花一改以往稱呼,把「湯參謀」改稱為「阿哥」,表白說「阿妹願和阿哥共白頭」。湯耀宗當即回信,表示「今生願永遠和阿妹在一起」。

  鴻雁傳書,心心相印。又過了半年,湯耀宗和水春花約定到有「山水甲天下」之美稱的桂林完婚……

  倆人雖然從來沒有到過桂林,但他們知道桂林有條美麗的灕江,灕江邊上有座聞名遐邇的象鼻山。兩人相約在象鼻山下相會……

  路途遙遠,幾經換車,湯耀宗走了八夜七天,終於到了桂林火車站。出站後,他搭乘一輛人力三輪車朝象鼻山趕去。到了江邊,湯耀宗匆匆一瞥,只見一隻惟妙惟肖的大象鼻子伸到江中,正在盡情地汲吮著灕江之水……突然,一雙輕柔的手從後面蒙住了他的眼睛,然後聽到了一陣銅鈴般咯咯的笑聲。他聽出來了,是春花的笑聲。他一下子抓住了那柔嫩的手,一個個指頭摸著,數著。繼而順著纖柔的手臂,摸到她的脖子。撫著摸著,他突然轉身,一把將心愛的春花摟在懷裡,貼在心上……

  湯耀宗幸福地摟著水春花,問:「你什麼時候到的?」

  「我已經來三天了。」水春花一把搶過了他的提包,但湯耀宗那裡肯讓她提。「接到你出發的電報後,我就等不及了,心想你第五天該到了,就匆匆買票,坐了汽車,換了輪船,又坐汽車,然後上了開往桂林的火車。下車後,我直奔象鼻山下。我已經在這裡等了好幾天。真是望眼欲穿!今天總算看到了你的身影。」

  湯耀宗望著滿面春風的水春花,問道:「住下了嗎?」

  「走。沒多遠。」水春花這一次終於搶走他的提包。

  水春花領著湯耀宗,沿著灕江邊走了300米,進了一個小旅店。放下行李,水春花迫不及待地拉著湯耀宗出來,沿著灕江邊往上走去。眼前的景色,令人應接不暇: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山峰,像一個個不同造型的藝術品,它們形態各異,有的像羅傘,有的似馬鞍,或如利劍直刺青天,或如少女亭亭玉立,有幾處恰似幾匹奔馬正在奮蹄起飛,好象隨時都會飛離地面而去。真是無形不備,任君遐想。再看遠處的群峰,又如排列成形態各異的人群:有白髮蒼蒼的老人,有童稚未脫的小孩,有光頭男子,有長發女人……湯耀宗用盡他所能想到的美妙詞彙,盡情地指點著眼前的江山美景。水春花陶醉得咯咯地笑個不停。

  走著走著,水春花突然大聲喊叫:「耀宗,你看,江邊那座高山懸崖,真像是誰把它那一半劈去了一樣。」

  湯耀宗笑著回答說:「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老天爺創造出來的傑作。」

  走著走著,眼前展現了開闊的江面,幾片竹排江中游,漁夫頭戴斗笠,撐著竹篙,悠然自得。只見一個漁翁肩上的魚鷹,突然飛起,直擊水中,叼著一條活蹦亂跳的魚從水中鑽了出來,將魚送到漁翁手中……湯耀宗看呆了,這魚鷹怎麼這麼懂人性呢。此時的水春花卻被另一番景色迷住了:灕江之水,清沏見底,江底下的一塊塊彩石一閃一閃地映入眼中,遠處的山巒樹木村莊田園,統統投影到水面,一陣微風吹過,湧起陣陣波紋,分不清哪是山,哪是水,哪是實,哪是虛。大自然以一條江水織成了一幅色澤怡人、充滿無限詩情畫意的長長畫卷。這是多麼神奇、多麼雄偉而又多麼美妙的畫廊啊!

  倆人邊說邊笑地沿著江邊一路走去,中午在一家小店吃了一大碗桂林米粉,然後折回來。離旅店已經不遠,水春花望著西斜的太陽,拉著湯耀宗在一綠草地坐下,關切地問:「累不累?」

  湯耀宗隨口吟道:「桂林山水甲天下,灕江岸邊會戀人。阿妹陪阿哥,永遠不覺累。」

  「不對。」水春花連忙糾正他,「不是戀人,是愛人。」

  「是。連長同志,不是戀人是愛人。」湯耀宗說完,一把將水春花攬入懷中。水春花順從地伏在湯耀宗的懷裡,諦聽著他的心跳,享受著他的愛撫。他摩挲著她那粗粗的髮辮,望著她那一對圓圓的大眼睛,就像灕江那清徹明亮純真之水,眼睛裡還映出了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呢!

  水春花雙手摟著湯耀宗的脖子,仰望著他的面頰:多麼有特色的臉龐呀,寬大而凸出的額頭下閃著一對圓圓的大眼珠,高大而厚厚的鼻樑,肥大而厚實的嘴唇。她突然想起海站長叫他「湯司令」。她又仔細地欣賞了一遍,感到他的愛人真有點像《地道戰》中的湯司令,她會心地微微一笑,心想《地道戰》中飾演湯司令的劉江是八一電影製片廠一位很有氣質的軍人,假如讓他演一名八路軍的團長,肯定會更出色……想到這,水春花滿足了,滿足有了一位她崇敬的軍人;她也陶醉了,陶醉於秀麗山水,陶醉於湯耀宗的情懷……

  夕陽西下,天邊塗抹著一層美麗的彩霞,在紅彤彤的太陽旁邊,兩座山峰映影出一對相親相愛的情侶——這是水春花發現的——她指著山峰對湯耀宗說:「你看,情侶峰!像不像?」

  湯耀宗順著水春花的手望去,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說:「真像。左邊的是丈夫,頭特別大,眼睛凹進去。眼睛上面有一棵樹,那是眉毛。下巴往外突出,脖子稍微小一些。」

  「右邊是妻子。」水春花接著說,「妻子比較嬌小,但頭髮比較多。看到了吧,山頂上的樹木就是比左邊那座山茂盛。你注意看,那些樹林好像排好隊似的,一齊向著左邊。」說到這,水春花笑著問丈夫,「你說這是為什麼?」

  湯耀宗嘿嘿一笑,說:「就是的,怎麼都朝那邊呢?可能是向陽的關係吧。」

  「一點都不浪漫。」水春花朝湯耀宗吻了一口。

  「噢!咱明白了,是妻子向丈夫示愛。哈哈!」說完,也重重地給了妻子一個清脆的吻。

  說著笑著,太陽漸漸沒入了山峰之中。

  湯耀宗提議說:「春花,俺們該舉行一場婚禮。」湯耀宗是發射中心著名的婚禮主持人,他曾經給予無數新人美好的祝福,今天是自己新婚大喜日子,怎麼能錯過呢?

  「舉行婚禮?」

  「對啊。」

  「就我們倆?」

  「就俺倆。俺主持,你聽俺的。」

  湯耀宗站起來,看看周圍沒有遊人,讓水春花到柳樹後面站著不要動。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聽眾同志們,大家好!這裡是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現在是新聞聯播節目時間。這次節目的主要內容有:現場直播湯耀宗和水春花的婚禮。他倆遠隔千里,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了山水甲天下的桂林,站在了如詩如畫的灕江邊。請同志們注意了!」

  說完,他轉到柳樹後,拉起早已笑得蹲在地上起不來的水春花,假裝生氣地說:「就要開始了,嚴肅點。」

  待水春花憋住笑,湯耀宗壓低聲音,拉著長長的腔調,說:「湯耀宗水春花婚禮現在開始——奏樂——請新郎新娘入場!」說完,他拉著水春花的手走到柳樹前面。

  湯耀宗接著說:「領導證婚!」說完後,他壓低聲音說,「俺們就請瓊潔縣武裝部覃部長作證婚人。」然後學著覃部長的腔調,問水春花:「水春花,你願意嫁給湯耀宗嗎?」

  水春花羞答答地回答說:「我願意。」

  湯耀宗趕緊拉拉她的手,指指她,又指指自己。

  水春花會意,站出來,走到湯耀宗面前,也學著覃部長的腔調,問:「湯耀宗,你願意娶水春花嗎?」

  湯耀宗痛痛快快地回答:「願意。」

  水春花接著用覃部長的腔調說:「經過審查,湯耀宗和水春花自由戀愛,符合《婚姻法》,領取了結婚證,婚姻有效。希望你倆互敬互愛,白頭偕老,不要吵架。」說完後,她自己忍不住又咯咯地笑個不停。

  湯耀宗瞪了她一眼,故作嚴肅地說:「這時候不能笑。」說完,他自己倒嘿嘿地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引得水春花更是忍不住了,乾脆放聲大笑,笑得蹲到了地上。湯耀宗也笑得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還是水春花首先忍住了笑,她站起來,理了理頭髮,說:「別笑了,接著來。」

  「說好了,不准再笑了。」湯耀宗說完,他又拖著長長的腔調,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隨著湯耀宗那有點滑稽的喊聲,兩人裝模作樣地完成了互拜動作。接著兩人分別扮演了領導祝福和朋友講話,新娘新郎各自講述戀愛經過,每人還唱了兩支歌……

  這一特殊的婚禮,湯耀宗把他的司儀水平發揮到了極致,一個人扮演著新郎、司儀、領導、來賓等不同角色,把婚禮應有的程序都演繹了一遍。

  水春花餘興未了,她拉著湯耀宗的手,說:「親愛的,我給你跳個舞,黎族的射獵舞。」說完,她走到柳樹後面,把上衣脫掉,露出了一件紅花內衣。她一躍而起,左腳尖繃得緊緊的,朝前踢去,著地後一個旋轉,兩手伸開,畫出一個大大的圓,接著左手朝前伸,右手朝後拉,蹦成拉弓步,然後右手迅速前伸,將箭射出。接著,又是幾次跳躍旋轉下蹲,拉弓射箭。射中獵物了,她揮舞著一塊花手帕,高高跳起,大步騰躍,又是一系列旋轉。她圍著湯耀宗,湯耀宗也隨著她的節拍,舞動著雙手,踮著雙腳,合著她的節拍,歡快地跳了起來。最後,她一下子旋轉了720度,穩穩地停在湯耀宗的面前,雙手搭在他的肩上,左腳支撐,右腿朝後高高翹起,完成了一個美麗的鳳凰展翅……

  想不到水春花竟有如此優美的舞蹈藝術,湯耀宗連連叫好,一邊鼓掌一邊問:「跳完了?」

  「完了。」

  湯耀宗嘿嘿一笑,附在水春花的耳邊輕輕地說:「還有最後一個節目:進洞房!」

  水春花咯咯地笑個不停,她挽著湯耀宗的手,連蹦帶跳地沿著江岸朝旅店跑去……

  「湯秘書!」

  凌筱恬一聲叫喊,把湯耀宗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凌筱恬在他的旁邊坐下來,望著湯耀宗說:「瓊南測量站的海站長打電話來了。」

  湯耀宗急切地問道:「咋回事?」

  「昨天下午,民兵連組織手榴彈實彈投擲,前面民兵投得不錯,最後是一名瘦小的姑娘。她走進掩體後,水春花給了她一枚手榴彈,但她卻遲遲沒有動作。水春花走上前去,指著前方30米外的一個稻草人,鼓勵她說,前面就是敵人,你不打死他,他就打死你。你該怎麼辦?小姑娘說,我要消滅他,說完將手榴彈投了過去,剛好投到稻草人旁邊。水連長說,投得好,剛才是枚教練彈,現在投擲實彈。說完將實彈後蓋擰開,將套環套在她的手指上。水連長指著前面的稻草人,大聲喊道,對準敵人,投彈!小姑娘站好姿勢,右手將手榴彈向前引伸,再向後甩手,最後用盡吃奶的力氣一扔,竟然扔到了掩體內。手榴彈哧哧地冒著火花,水春花一把將她按倒地下,又飛身一個箭步,噌地跨過去,揀起手榴彈用力甩出去。然而,就在那一霎間,手榴彈爆炸了。隨著轟的一聲,一股濃煙裹著沙土騰空而起。待戰友們跑過來時,小姑娘安然無恙,而水連長卻隨煙而去了。我爸指示瓊南測量站海站長,讓他代表你參與處理後事。」凌筱恬把水春花犧牲的情況講完後,悲痛地說,「水連長的死,重如泰山。人死不能復生。死者已去矣,生者當自強。耀宗,節哀吧!」

  湯耀宗握緊雙拳,瞪大眼睛,仰天長嘯:

  「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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