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單身之痛
2024-10-04 08:26:14
作者: 劉慶貴
婚禮後,凌筱恬挽著父親胳膊,說說笑笑朝車場走去。凌副司令的秘書兼司機湯耀宗已把車子發動好,凌筱恬扶著父親上車後,湯耀宗開足馬力,不一會兒就回到了10號將軍樓。
湯耀宗當秘書一事,說來話長。第一顆衛星發射成功後,總政歌舞團來場區慰問。慰問演出前,凌副司令代表東風基地致歡迎詞。他拿著秘書起草的稿子,稿子開頭寫的是「熱烈歡迎總政歌舞團長途跋涉來我發射中心慰問演出」。凌副司令卻把它念成了「熱烈歡迎總政歌舞團長,途跋涉」——他停頓了一會,嘴裡嘟嚷了一句——「噢!掉了個『同志』」——接著繼續念——「來我發射中心慰問演出」。從此,「團長途跋涉——噢!掉了個同志——來我發射中心慰問演出」的笑話就迅速傳開了,當然也傳到了大女兒和二女兒的耳朵。大女兒打電話回去責怪。二女兒回家說出了自己的嚴重不滿,還氣乎乎地提出要把秘書換了。凌副司令心想現任秘書時間也不短了,就讓幹部處物色人選。幹部處柳處長為他挑選了幾個人選,但他不是嫌這個字寫得不好,就是嫌那個說話不利索。最後,柳處長索性拿來幹部花名冊讓他自己挑。凌副司令翻了幾遍,也找不出合適人選。第三天,在他召開的一個勘察工作協調會議上,通信處參謀湯耀宗的發言把他緊緊吸引住了。他立即想起年初召開通信工作會議時,湯耀宗曾經給他起草過一篇講話稿。他從抽屜里找出那篇講話稿,又重讀了一遍,感到寫得很好,思路清晰,觀點鮮明,文筆通順,用詞簡練。當出現個別生僻文字時,還在旁邊註上音。凌副司令一拍大腿,就讓幹部處長把湯耀宗調給他。凌副司令回家後,特地把選調湯耀宗當秘書的事跟家裡人說了。凌筱恬一聽,皺起了眉頭問道,就那個「湯司令」來當你的秘書?凌副司令說他的文筆好,講話邏輯性強,辦事精明,把他誇了一通。對於湯耀宗,凌筱恬最了解不過了。大學同窗5年,湯耀宗是她的副班長,待人熱情,學習刻苦,有很長一段時間,還和他形影不離地在一起學習。入伍後分到通信團,很快就當上話務中隊長,後來到通信處也是個出色參謀。第一顆衛星發射任務中組織民兵警戒護線,得到總參的首肯,榮立了三等功。對於湯耀宗幽默的口才和機智的應變能力,凌筱恬更是讚不絕口,幾次重大的婚禮被他導演得熱鬧非凡,高潮迭起。不過,凌筱恬一想到老同學的矮小個子,凸出的額頭,凸出的眼珠,凸出的大嘴唇,心裡總感到不舒服。她隨即問了一句:「他的形象呢,爸你考慮過沒有?」凌副司令嘿嘿一笑說,我是挑秘書,又不是挑女婿。凌筱恬一聽,被噎得無話可說。秘書是爸爸用的,於我何干。就這樣,湯耀宗當上了凌副司令的秘書。從此以後,凌副司令的講話再也沒有出現過念錯字的笑話。而且湯耀宗肚裡有講不完的笑話,經常把凌副司令逗得哈哈大笑,凌副司令也仿佛年輕了許多。湯耀宗手腳勤快,每次到凌副司令的家,都把家裡收拾得整整齊齊,還不時說點新鮮事,把全家人逗得合不攏嘴。心靈手巧的湯耀宗還學會開車,拿到了駕駛執照,後來,凌副司令乾脆就讓他兼起了司機。加上湯耀宗有一手好槍法,凌副司令給他配了支手槍,這樣他又兼起了警衛。
「媽媽!」隨著一聲清脆的叫聲,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撲向了凌筱恬的懷抱。
「晶晶!」凌筱恬一把抱住了女兒。
女兒盧婕晶是凌筱恬和盧大捷的愛情結晶,是新婚之夜老天爺賜給她的禮物。小婕晶出生後,凌筱恬把業餘時間全部傾注到了女兒身上。雖然身心平和了許多,然而也讓她一下子陷入了從未有過的辛勞。56天產假後,要強的凌筱恬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發射團技術室上班,芮金花也跟著女兒來到4號。半年過去,她媽無論如何也不願再呆在小點號了,不得已,凌筱恬讓媽把小孩帶回10號。如此一來,她人在4號,心卻飛回了10號。這樣熬了一個星期,她實在受不了想女兒的煎熬,又把孩子接來。上班時她把孩子放在宿舍,在床周圍用桌子椅子擋住。小孩一個人在床上躺著,工間操時再回去餵奶。凌筱恬累得筋疲力盡不說,孩子一臉屎一身尿的樣子,實在讓人心酸。不得已,她又把孩子送回了10號,交給了母親。如今婕晶一歲了,正牙牙學語,衝著凌利峰叫「爺爺」。
婕晶一眼看到媽媽身後的凌利峰,胖胖的雙手一張一揚,身子扭向後面,甜甜地喊著「爺爺,爺爺!」
凌利峰一把抱過外孫女,用嘴親她,逗得婕晶嘎嘎地笑個不停。凌利峰對外孫女真像心肝寶貝似的,每次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抱她親她,給她餵飯,為她洗澡。最近外孫女學步,外公又牽著她邁出人生的第一步。
「婚禮熱鬧嗎?」芮金花迎出來問道。
凌利峰說:「可熱鬧了,滿滿一屋子人,走廊里還站著不少。」
芮金花問:「領導都誰去了?」
凌筱恬說:「就爸的官最大。參謀長和政治部主任也去了。」
虛榮心特強的芮金花一聽,心裡馬上釋然了。她最不願意聽到別人的婚禮超越女兒,現在從參加的領導看,比凌筱恬那次少多了。其實芮金花是個愛湊熱鬧的人,這次也想去,但因為照看外孫女才沒去成。她又問:「誰主持的?」
「還能有誰呢?」凌利峰嘿嘿一笑,「發射中心第一號婚禮主持人,咱們的湯司令——湯耀宗同志。」凌利峰對於湯耀宗,完全不像上下級,倒像是兩位戰友,即使在大庭廣眾之下也會嘻嘻哈哈地叫他「湯司令」,還時不時地開個玩笑。
「今天湯秘書表現得怎麼樣?」芮金花關切地問。
「絕了。」凌筱恬把女兒搶過來,學著湯耀宗的腔調:「尊敬的凌副司令,尊敬的孫參謀長,尊敬的英主任,尊敬的各位來賓,戰友們,同志們:天下第一團——東風基地發射團,1971年第一號婚禮現在開始!」
「奏團歌!」凌利峰學著湯耀宗的腔調,把話搶了過來。「也不知湯司令從哪裡找來了幾個吹嗩吶的,只聽得在走廊那邊嘀嘀打打地吹了起來,邊吹邊往會議室里走來。」
芮金花不解地問:「結婚還奏國歌?」
凌筱恬糾正道:「不是國歌,是團歌。」
「什麼團歌?」芮金花問,「只聽說奏國歌,沒聽說過奏什麼團歌的。」
凌筱恬解釋說:「《發射團之歌》,是發射團原政委英勇颯鏑寫的詞,火線文工團著名作曲家路虎譜的曲。」說完她開口唱了起來:
我們是共和國的航天發射部隊,
我們是中華民族的精英,
我們親手將衛星送上太空,
我們是宇宙探索的先鋒。
前進——
直衝雲霄,
志在沖天!
前進——
向著宇宙,
我來巡天!
凌筱恬懷裡的婕晶,聽到媽媽的歌聲,嘴裡也咿呀咿呀地喊著,雙手不停地舞動。
芮金花嘻嘻地笑著說:「這是第一次奏國歌……不,奏團歌吧?」
「是的。」說話的是湯耀宗,他把車子停好後,剛好踏進家門。作為秘書,每天睡覺前一定來一趟首長家,雷打不動。當他聽到一家人正在議論剛才的婚禮,立即插了進來。「俺想,今天是老同學的婚禮,一定要搞得熱熱鬧鬧,還要超越過去。但怎麼超越呢?就在俺想得腦袋疼的時候,凌筱恬出了這個美妙的主意。俺一聽感到太好了,又想到咱們中國人結婚喜歡吹嗩吶,這樣最能體現喜慶氣氛。俺就找來了幾個吹嗩吶的人。首長,效果怎麼樣?」湯秘書問凌副司令,也稍帶瞟了凌筱恬一眼。
凌利峰嘿嘿一笑,伸出大拇指,說:「高!實在是高。大夥一聽吹起嗩吶,那個氣氛呀,立即就升高到100度。」
「可惜我沒去成。」芮金花不無遺憾地說,她聽著女兒和丈夫的講述,看到湯秘書眉飛色舞的樣子,為丈夫有這樣一位永遠開心的秘書,心裡由衷高興。她笑著問,「湯秘書,你主持過多少婚禮?」
「大概有十幾次吧!」湯秘書嘿嘿地笑著說。
凌筱恬糾正道:「何止十幾次!光我們發射團的就有十次了,還有通信團和其他單位的呢。」
正說著,婕晶伸手撲向湯耀宗,喊「爸爸!抱。」婕晶哪裡知道爸爸含義。開始聽到她喊「爸爸」時,全家人都驚呆了,立即讓她叫「叔叔」,但她怎麼也糾正不過來。
湯秘書把婕晶抱過來,用胡楂子扎她,婕晶被逗得嘎嘎地笑。待湯秘書鬆開了,她又喊「抱,抱!」湯秘書又把嘴伸到她那稚嫩的臉上,婕晶又扭呀扭地笑個不停。湯秘書逗小婕晶玩了一會兒,然後說:「該休息了,首長還有什麼事嗎?」
凌副司令說:「沒啥事,你回去吧!」
湯秘書把婕晶遞給凌筱恬,然後從藥瓶里把降壓藥倒到瓶蓋里,倒上開水,放在茶几,把窗簾拉上,提醒首長別忘記吃藥。然後和婕晶揮揮手,說聲「再見」後離開了。
婕晶也揮著小手,啊啊地說:「爸爸,抱!」
「叔叔要回去了,明天再抱你。」芮金花一把將婕晶抱過來。但婕晶哪裡肯依,竟然哇地哭了起來。
「別哭,我的小寶貝!」凌筱恬又把婕晶抱了過去。
芮金花望著女兒,心中不免又想起這一年來的艱難日子。半年前,她曾經叫她再找一位,但凌筱恬堅決拒絕。現在,她怎麼想呢?芮金花試探著問:「筱恬呀,你一個人也太難了,還是再找個伴吧。」
「媽!」凌筱恬長長地叫了一聲,「我不是早說過了嗎。一個晶晶就讓我忙得暈頭轉向,再添一個人非把我弄得焦頭爛額不可。」
凌利峰也說:「你呀,真的需要一個人幫你。」
凌筱恬說:「現在不是有媽嗎,要是媽忙不過來,我雇個保姆。再說,我找誰去?」
芮金花說:「你說條件,我不信你爸找不到一個合適的。」
凌筱恬不耐煩地說:「條件?條件就是比大捷好。」
凌利峰耐心地說:「筱恬,你畢竟是有孩子的人,跟第一次談戀愛時怎麼能一樣呢?咱看呀,只要他愛你,愛孩子,脾氣合得來,就可以考慮。發射團政委跟咱說,有個中隊長不錯。」
芮金花連忙問:「長得怎麼樣?個頭高嗎?」
凌利峰說:「1米75左右,二十六七歲,挺精幹的。」
「你說的是加注中隊長吧!」凌筱恬哼了一聲,不屑地說,「初中還沒有畢業。」
「也有文化高的。發射中隊操縱員蓋世華,是團里技術尖子,方方面面都不錯。」
凌筱恬說:「晚了!人家已經有了。爸,你不用對我說發射團的人,團里的男人,我早就過了一遍。別看我是寡婦,要是放開讓他們追的話,你信不信?一樣會有四五十個男人擠過來向我跪拜求婚,但真正配得上你女兒的,有嗎?一個都沒有。而且我敢肯定,他們都是衝著你來的。」
芮金花說:「看你把人家說的,人家是和你談戀愛。」
凌筱恬打斷了母親的話,說:「媽,此事免談,也用不著你們老人家包辦。」說完氣乎乎地抱著孩子,回到了自己房間。
婕晶在媽媽的懷抱里,聽著哼哼呀呀的催眠曲,很快就閉上了雙眼。凌筱恬脫去衣服,躺到床上,懷抱女兒,仰望著天花板,輾轉難眠……
盧大捷犧牲後的頭三天,凌筱恬飯不思,水不進,整天以淚洗面,好在經過父母、姐姐和姐夫苦口婆心的規勸,尤其是在發射東方紅1號衛星的莊嚴洗禮下,倔強的凌筱恬慢慢地擺脫了悲痛。我國第一顆衛星發射成功,團機關舉辦慶功宴會。飯桌上,她看到別人又是喝酒,又是吃肉,但她拿起筷子,看著桌子上的菜,哪個也不想吃。她勉強吃了幾口,飯菜進到胃裡就像翻江倒海似的難受,回到宿舍還大吐特吐起來。母親看到她臉色不好,催她到醫院檢查。檢查後,醫生說有喜了。天哪!這是喜嗎?是憂,憂愁啊!芮金花和凌利峰勸她把胎兒打掉。然而,凌筱恬執意要留下盧大捷的骨肉,留下美好愛情的結晶。後來,父親又要把她調到10號,她不同意。她不願意離開發射團,不願意離開4號,因為這裡離衛星發射場最近,這裡最能感受到發射衛星的神聖與光榮,這裡有盧大捷從事的事業,這裡有許多和盧大捷相連的記憶,這裡有盧大捷的無數戰友……
夜深了,一輪明月靜靜地掛在天邊。凌筱恬漫步胡楊林里,她手扶著蒼勁的胡楊,仰望著當空皓月。多麼明亮光潔的月亮啊!只見從月亮中間飛來一位穿著軍衣的男人,越飛越近,嗖的一下飛到了凌筱恬的面前。她定眼一看,竟然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盧大捷……丈夫拉著她的手,說要看女兒……晶晶呢?凌筱恬回過頭來,看見晶晶跌跌撞撞地往遠處跑……她追了過去,眼看就要追上了,但小晶晶卻跑得更快……「晶晶!」凌筱恬大聲喊叫……
這一喊,把凌筱恬從夢中喊醒了。她揉了揉睡意朦朧的眼睛,翻了個身,伸手把晶晶摟到了懷裡。小晶晶身上怎麼這麼熱?她用手摸了摸女兒的額頭,好熱呀!她打開燈,只見女兒的嘴唇乾裂,臉色通紅,呼吸急促,喉嚨里還有呼嚕響聲。她把體溫計夾到女兒腋下一量,不好,39.4度。她連忙起身走到廚房倒了杯開水。
「筱恬,怎麼了?」從另一個屋裡傳來了芮金花的喊聲。
「晶晶有點發燒。」
「厲害嗎?」
「39度多。」
就在此時,婕晶哇哇地哭鬧起來,還不時地咳嗽。
凌利峰和芮金花起身過來問:「是不是感冒了?吃藥沒有?」
「家裡沒藥。」凌筱恬哄著給女兒餵水。
芮金花對丈夫說:「快打電話叫湯秘書開車過來,送醫院。」
「三更半夜的,就別折騰了。」凌筱恬說,「感冒發燒,治也一星期,不治也一星期。」
「別拿小孩開玩笑。」凌利峰說完到客廳給湯耀宗打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