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蘇嬋娟：我看到飛船……上天了

  1999年11月19日，蘇嬋娟午睡過後，睜開眼睛，看著窗外射進來的日光，感到頭腦特別清晰，身子也好像輕鬆了許多。

  這幾天，她感覺很難受，全身像散了架似的疼痛，連眼睛也懶得睜開。她明白自己的時日不多了，但她就是不甘心就此離去，因為她還沒有看到「神舟」飛天那一刻。

  

  醒來之後，她的大腦又把自己的生命歷程過了一遍。此時，她焦急地等著丈夫的到來，她還有幾件事應該和丈夫交待……但她清楚，這一天家裡的人都在試驗第一線崗位上忙碌……她又記起今天一早賓雪松給她說過的安排，明天中國的第一艘飛船「神舟一號」就要升空，基地又將創造中國航天史上的又一個第一……

  蘇嬋娟又迷迷糊糊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聽到丈夫的呼喚。她睜開眼睛，看到丈夫的身影。蘇嬋娟吃力地問道：「到哪一步了？」

  賓雪松俯身靠到她的耳邊說：「已經加注完畢，馬上就要進入八小時準備。」

  蘇嬋娟知道已經進入緊張的倒記時階段，她望著丈夫，不無擔心地問：「發射時間定了？」

  「明早6時30分。」

  「不會推遲吧！」

  「不會。所有問題都歸零了。」

  「太好了。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蘇嬋娟微笑著一字一句地說，「我也為祖國第一艘飛船升空出力了。今生足矣！」

  「基地的創業者立下誓言，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嬋娟，你做到了，你是我們家的光榮和驕傲。」

  「不過，我才54歲呀！國家培養我那麼多年，貢獻還是太少了。親愛的，你說是不是有點遺憾？」

  賓雪松聽了後心頭一震。在他的印象中，妻子從來沒有叫他「親愛的」三個字。他聽了妻子的傾訴，內心不免有些酸楚，但他沒有表露出來，而是勸慰說：「親愛的，沒什麼遺憾。你已經把一切都貢獻出來了。」

  「滿足了。這輩子遇到了你，是我最大的福分，跟著你我也享受了許多本不該得的待遇。下一輩子我們還做夫妻吧！」蘇嬋娟臉上顯現出幸福的微笑。

  「一定。下下輩子我們還做夫妻。」賓雪鬆緊緊地拉著蘇嬋娟的手，毫不猶豫地回答。

  「跟你在一起我很幸福。」

  「是的，我也很幸福。我們的孩子也都很爭氣。」

  「是。我問你，兒子現在究竟有沒有對象？」

  「好像還沒有。」

  「唉！都是因為我。現在我已無能為力了，你當爹的日後多操點心，不行就幫幫他唄。」

  「嬋娟，你就放心吧！我們兒子一表人才，學業有成，事業有成，一定會家業有成。」

  「我相信。讓我最不放心的是你後面的日子怎麼辦？我死後你還是再找一個吧。沒有一個女人在身邊，你會過得一塌糊塗。」她停了一會兒，喘了口氣，本想多說幾句，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得更加清楚，但她實在沒力氣了。

  「嬋娟，休息一會吧！別再說了。」賓雪松對妻子情深意長，雖說蘇嬋娟說的是真心話，但他不願意聽。

  「不。」蘇嬋娟繼續說，「這是我心裡話。親愛的，答應我。」說話間，滾燙的淚珠已淌滿她的臉頰。

  賓雪松拿出紙巾，替妻子輕輕拭去淚水，哽咽著說：「嬋娟，別說了……」話還沒說完，他的淚水也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正說著，女婿韋保家來換班了。

  賓雪松看了看表，說：「我該走了。這段時間保家陪你，下半夜壁月來，發射前戈明來。」

  蘇嬋娟感慨地說：「你們都各自忙自己的事去吧，這裡有醫生護士陪我足夠了。」

  韋保家說：「我的事都安排好了。」

  丈夫離開後，她和女婿又嘮叨了一會，然後睡了一覺。醒來時，她看到女兒蘇壁月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打瞌睡。她不忍心打擾她。待女兒醒後，她拉著女兒，又和女兒斷斷續續說了一些話。天快亮時，蘇嬋娟又睡了一覺，醒來後看到兒子賓戈明已經陪伴在她的身邊了。

  蘇嬋娟問兒子：「發射在即，你怎麼擅離職守呢？」

  賓戈明說：「媽！這次加注特別順利，我的所有工作都做完了。是弓司令命令我回來的。」

  「嗯。幾點了？」

  「還有30分鐘時間。」

  「我該起來了。」蘇嬋娟掙扎著要坐起來。

  「等一會兒，我叫醫生護士過來。」

  待醫生護士過來後，賓戈明跪在床上，彎腰抱住母親後背，輕輕把母親托起來，護士將蘇嬋娟雙腿轉過來讓她坐在床沿上，再給她穿上厚厚的毛衣毛褲，幾個人一起將蘇嬋娟攙扶到輪椅上。待她躺好後，賓戈明又給她蓋上一件毛大衣。賓戈明看了看表，轉身到洗漱間拿來濕毛巾，輕輕為媽媽洗臉，給媽媽搽上大寶護臉霜，而後又拿來媽媽用了一輩子的牛角梳，笨拙地梳理著媽媽蓬亂的頭髮，最後為媽媽端端正正戴上皮軍帽。

  醫生護士圍著蘇嬋娟望了又望，讚揚說：「經過賓副營長的打扮，蘇高工真精神！」

  聽到讚揚，蘇嬋娟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時鐘指到了1999年11月20日6時20分。賓戈明對媽媽說：「10分鐘準備了。我們到陽台上去吧！」說完，打開陽台門，和醫生護士一起將母親推到陽台上。

  蘇嬋娟抬頭往東南方向望去，只見發射塔架的工作平台已經收攏，「神舟一號」飛船和「長征２Ｆ」運載火箭傲然挺立在發射台上。

  「扶我站起來！」

  6時30分，「神舟一號」飛船在運載火箭的托舉下，徐徐升起。火箭尾部噴出的火焰，翻滾升騰，罩住了發射塔架，映紅了發射場，射向四面八方。

  賓戈明大聲給母親通報著點火發射情況：

  「點火了！」

  「起飛了！」

  「拐彎了！」

  「成功了！」

  蘇嬋娟目不轉睛地直視東南方，直至目標消失。

  蘇嬋娟用盡全力，從內心發出呼喊：「我看到飛船……上天了！」說完，舉起右手敬了個軍禮。隨後蘇嬋娟身子一軟，癱坐在輪椅上，面帶微笑，安祥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