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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柯院長:最多能活一個月

2024-10-04 08:21:54 作者: 劉慶貴

  蘇嬋娟終於忙完了該做的事情。今天,她在兒子賓戈明的陪同下,參觀了飛船和運載火箭的測試。遵照基地首長的指示,韓薇笑跟隨拍照錄相。來場參加試驗任務的北京試驗隊和上海試驗隊的總指揮、總設計師看到她來了,紛紛向她問候,親自帶她參觀,為她講解。基地參試人員除了那些定位於操作崗位不能走動的之外,都紛紛踴到她的身邊噓寒問暖。到了測試發射指揮控制室,恰逢丈夫賓雪松在場,他破例陪伴妻子在現場轉了一圈。測試項目完畢後,韓薇笑還為賓雪松、蘇嬋娟和賓戈明一家三口照了一組相。參觀完測試發射指揮控制室,賓雪松勸她回家休息,但蘇嬋娟堅持要到垂直總裝測試廠房和發射塔。在賓雪松和賓戈明父子倆陪同下,蘇嬋娟乘電梯登上了發射塔的最高層。

  登高望遠,心曠神怡。她朝北看到了不遠處的狼心山,突然想起和丈夫女兒以及韓薇笑一起登上狼心山的情景。那時,她是多麼健壯!她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看為她攝影拍照的韓薇笑,忍不住輕輕地喊了一聲:「薇笑!」

  「噯!」韓薇笑輕輕地答應了一聲,走到她的跟前。

  蘇嬋娟拉著她,指著狼心山問:「你還記得1992年國慶節一起登上狼心山嗎?」

  韓薇笑說:「終生難忘。那是入伍之後,您和賓副司令對我進行的第一次,也是最為刻骨銘心的一次東風精神的教育。」

  賓戈明問道:「你們還專門跑到狼心山上去了?」

  韓薇笑說:「是的。那次賓副司令給我詳細地介紹了什麼是載人航天,還指點在哪裡建垂直總裝測試廠房,哪裡建發射塔,哪裡建航天員公寓。」

  賓雪松說:「那時這裡還是一片荒蕪的戈壁灘。」

  蘇嬋娟拉著韓薇笑說:「我記得你後來寫了一篇文章登在《東風航天報》上,十分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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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薇笑小聲說:「那時我雖然說了要接過老一輩東風人的班,繼續書寫中國航天史上的一個個第一,但卻很膚淺,現在才慢慢了解到東風人的情懷。」她抬頭望著蘇嬋娟說,「蘇阿姨,你就是我們年輕人的楷模。」

  「什麼楷模?行將入木之人。」蘇嬋娟嘿嘿一笑,「不過,我這輩子也心滿意足了。孫中山先生有句名言,要立志做大事,不要立志做大官。什麼是大事?凡是參與了對祖國強盛有重大影響的事件,比如『兩彈一星』,比如飛船發射,這些都是大事。薇笑,戈明,你們就好好干吧!」

  蘇嬋娟參觀完發射場後,直接由賓雪松陪同回家。第二天,在賓雪松的陪同下,她到513醫院作了一次全面檢查。檢查完畢,柯院長勸她住院。她懇切地說:「柯院長,我只要你告訴我還有多長時間,我得有點思想準備。」

  蘇嬋娟把柯院長逼到牆角上了。說還是不說?他想了想,強裝笑臉對蘇嬋娟說:「也不要想那麼多。我找幾個醫生會診一下再告訴你。」

  其實,哪裡需要什麼會診,他是找個託詞想和賓副司令交換一下意見。當天下午,柯院長來到賓雪松辦公室,專門向他匯報了蘇嬋娟的病情。柯院長把檢查中有關幾個重要指標拿給他看,然後說:「蘇高工的肝臟、腎臟功能都不好,胃癌有擴散的跡象。」

  賓雪松問:「究竟還能堅持多長時間?」

  柯院長說:「我昨天又查了一些文獻資料,這種胃癌晚期患者,一般從發現到死亡,也就半年左右。蘇高工已經創造奇蹟了。還會不會繼續創造奇蹟?我當然希望有奇蹟出現。但你要做好最壞準備。」

  賓雪松看他繞來繞去繞了半天,就是不點主題,有點不耐煩地說:「你就直說還能活多久。」

  柯院長眨了眨眼睛,很不情願地說:「最多能活一個月。」

  賓雪松屈指一算,說:「不行。你無論如何要想辦法讓她看到第一艘飛船上天。」

  柯院長問:「飛船什麼時候發射?」

  賓雪松說:「計劃11月底。柯院長,我們全家拜託你了。」

  柯院長想了想,說:「那就立即讓她住院。」

  賓雪松說:「可以。」

  蘇嬋娟住院了。離家時,她像出遠門似的,把房間整理得乾乾淨淨,把書房中的書籍分門別類擺放好。離開一號院時,她圍著房前屋後的花草樹木,左看右看,還特別交待了蘇壁月,一定要把她種的月季花管理好。她還蹲在一株開著大朵金黃顏色的月季花前,聞了聞陣陣的清香,讓女兒為她拍了幾張彩照。

  住院期間,賓雪松每天都來陪她半個小時以上,給她講飛船試驗任務的事。女兒、女婿和兒子也幾乎天天來看望。還有技術部的同事,特別是與她一起奮戰的房工、戰助工和寧助工三人,更是一有空就來陪她聊天解悶。

  一天,賓雪松又象往常一樣,吃完飯,立即趕到醫院。一進門,看到妻子正在吃飯。他立即搶過飯碗,拿起勺子,一口一口給她餵食。妻子的飯量一天比一天減少,他心疼地說:「嬋娟,你還是要多吃點東西才好。」

  蘇嬋娟勉強地笑了笑:「吃多了胃難受。」

  「胃還疼嗎?」

  「時好時壞。今天上午有一陣子疼得厲害。」蘇嬋娟靠著沙發,望著丈夫,問,「不說我了,說說任務的事吧!」

  賓雪松說:「今天遇到一件怪事,運載火箭進行總檢查時,關機時間超差,而且超得厲害。連連做了好幾次,每次又不一樣。過去可沒有遇到這樣的事。」

  蘇嬋娟問道:「什麼時候做的?」

  「下午三四點鐘。」

  「過去在下午做過嗎?」

  賓雪松想了想,說:「沒有。過去都是在上午做的。」

  「這可能是電磁干擾的問題。我們測量了垂直總裝測試廠房的電磁環境參數,按每天的時間來說,下午三四點鐘最不好,上午八九點鐘和晚上八九點鐘最好。要是按照一年四季來分,冬天和春天最不好。」蘇嬋娟問道,「你們準備怎麼處置?」

  賓雪松說:「下班就暫停了。發射測試站準備晚上加班做。一會我再去看看。」

  蘇嬋娟看了看表,說:「你趕緊去吧。具體的電磁參數到底差別多大,我記不準確了,你可以打電話問房工,需要可以叫他去一趟。我這裡沒什麼事,以後也不必每天都來。」

  賓雪松離開一個半小時後,電話鈴響了,電話中傳來了丈夫的聲音:「嬋娟,的確像你說的,晚上重做結果合格了。」

  1999年11月12日下午,弓司令開完發射場試驗任務指揮部會議後,與田政委一起率基地常委集體探望蘇嬋娟。韓薇笑和另一名電視台記者扛著攝像機預先到來,急匆匆地走到蘇嬋娟跟前,喊了聲「阿姨」。還未等蘇嬋娟反應過來,弓司令、田政委和各位領導已經進來了。

  蘇嬋娟看到這麼多領導一起來看望自己,立即掙扎著坐起來,強裝笑臉,和領導們一一握手。

  弓司令俯身靠近蘇嬋娟床前,親切地說:「蘇高工,俺們幾位領導都很想念你,今天都來看你了。身體恢復得好吧!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田政委和其他領導都上前問候。有的詢問吃飯多少,有的問候睡眠如何。

  「謝謝,謝謝,非常感謝!這裡什麼都好,什麼都不需要。」蘇嬋娟流著激動的淚水,喘息著說:「這輩子我非常幸運,能來到東風當兵,參與了飛彈衛星的發射,還參與了載人飛船的合練及電磁環境測量研究工作。真是千年夢想,百年不遇呀!」她喘了口氣,繼續說,「要說願望,就是想看到『神舟』飛船上天。」

  弓司令大聲對她說:「快了。已經做完三次總檢查,運載火箭和飛船的質量都很好,就等著最後發射了。蘇高工,你安心養病,一定能看到『神舟』飛船上天。」

  蘇嬋娟頻頻點頭說:「一定要看到,一定能看到。」說完,竟吟誦起蘇東坡的《水調歌頭》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弓司令和田政委等首長聽到蘇嬋娟喘著粗氣吟誦,驚愕之餘,也隨之一起吟誦:

  我欲乘風歸去,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霎時間,蘇東坡的詩詞久久在513醫院迴蕩。

  弓司令、田政委又對蘇嬋娟說了些安慰的話才離開。到了病房外面,弓司令把柯院長叫到一邊,對他說:「你看病人能堅持多久?」也不等柯院長回答,給他下了道死命令,「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定要確保蘇高工能看到『神舟』飛船點火那一刻!」

  「是。我們一定盡最大努力。」柯院長回答說。

  「有什麼問題嗎?」田政委問他。

  「需要一種進口藥,醫院沒有。」柯院長說。

  「到北京買,不管花多少錢。」弓司令說。

  田政委接著說:「我看蘇高工很疼痛。你們一定要千方百計減少她的痛苦。」

  柯院長說:「本來想給她用一種特效止疼藥,但她堅決不讓用,說這藥太貴了,對她已經沒有使用價值了,留給後面更需要的人吧。」

  弓司令狠狠地瞪了柯院長一眼,訓道:「你的腦袋長到屁股上了?最後日子,一定不能出差錯,確保萬無一失。要是出問題,俺拿你是問。以後有情況第一時間給俺和田政委打電話。」

  送走首長後,蘇嬋娟讓賓雪松把韓薇笑叫回來。蘇嬋娟讓她坐到跟前,拉著她的手情深意切地說:「薇笑,這段時間經常跑發射場吧!」

  韓薇笑說:「是的。發射場每天都有很多感人的故事。」

  「你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我每天都看東風新聞,你把場區的大事每天展現給大家。」蘇嬋娟說完,示意讓她靠近點,然後問她,「薇笑,你到基地多少年了?」

  韓薇笑想了想,說:「八年了。」

  蘇嬋娟說:「真快呀!我還記得第一次認識你的時,留著一條馬尾刷子,說話像機關槍,特別有激情。」

  「那時什麼都不懂,就憑一股熱情。蘇阿姨,我一來就得到你和賓伯伯的關懷和教誨。我一直感激你們。」

  「唉!」蘇嬋娟嘆了口氣,「薇笑,我對不住你啊!」

  「阿姨,快別這樣說。要說對不住的是我爸。我問過我爸,我爸具體沒說什麼,只是一再說對不起您。父輩的是是非非,我們當兒女的也無法改變,念在他是我爸的份上,我也只好接受了。」說到此,韓薇笑難過得低下了頭。

  「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但我總感到對你太狠了點,不該把你爸的帳算到你的身上。」蘇嬋娟喘了口氣說,「薇笑,不管怎樣,我很欣賞你的文才和口才。我有一事相求,你能答應嗎?」

  韓薇笑抬起頭,緊緊地握著蘇嬋娟的手,爽快地說:「阿姨,有事您儘管吩咐。我一定做好。」

  「請你替我寫封信。我說,你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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