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垂」模式 1.賓雪松:今天轉運非同尋常
2024-10-04 08:20:57
作者: 劉慶貴
1998年5月11日。這天對於東風人來說,再擴大點對於中國航天人來說,是個極其重要的日子。因為東風載人航天發射場將要發生一件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事件——將「長征2F」運載火箭和「神舟」飛船從技術區垂直轉運至發射區。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東風發射基地副司令員賓雪松少將和妻子蘇嬋娟大校匆匆吃過早飯,上了一輛早就等候在門外的奧迪轎車。
賓雪松,中等身材,一副稜角分明的國字臉,兩道濃眉下面閃爍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他的父親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連長,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跟隨母親到了新疆後,父親給三個孩子分別起名為雪山、雪松和雪蓮。
賓雪松的妻子蘇嬋娟是基地技術部高級工程師。她體態豐盈,曲線優美,白皙而富於彈性的皮膚有如和田羊脂玉,一雙明亮的眼睛沉靜如水,一看就是一位成熟幹練極有品位的女性。蘇嬋娟出生於江南一位中學校長之家,據說是北宋大文豪蘇東坡的後裔。蘇嬋娟恰逢農曆八月十五出生。在她母親待產時,她父親面對碧空明月,悠然自得地吟誦著800多年前先輩蘇東坡的《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就在「千里共嬋娟」的朗朗聲中,女兒呱呱墜地,因而得名嬋娟。
奧迪汽車離開東風航天城一號院,駛向南環路,穿過神舟友誼大橋。此時,美麗的朝霞鋪滿東方上空,從彩雲中射出的霞光照在弱水河上,波光粼粼。隨後汽車向左轉向一條新鋪的柏油路,路邊的新疆楊像兩排衛士,監視著來往車輛。不一會兒,左前方出現了一個規模宏大的建築群——載人航天發射場。左邊是長200米寬50米高30米的飛船測試廠房,右邊是高達百米的運載火箭垂直總裝測試廠房。經過嚴格查驗證件後,汽車進大門,繞了個彎,停在垂直總裝測試廠房門外100米處。賓雪松下車後,車子繼續前行到發射塔將蘇嬋娟放下。
賓雪松看了看表,距離正式垂直轉運啟動還有一個小時。此時的垂直總裝測試廠房門前,已經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基地司令員弓慶德、政治委員田紹源、總工程師湯耀宗等首長以及司令部、政治部、後勤部、裝備部的領導已先行到達。
賓雪松加快腳步朝前走去,卻被一位年輕女軍官攔住了。
這位女軍官叫韓薇笑,東風電視台記者。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她的臉上總是徜徉著微笑,今天的她更是滿面春風,左手拿著話筒,右手握個小本,採訪賓雪松來了。
韓薇笑向賓副司令敬禮後,直奔主題:「請問賓副司令,您作為主抓載人航天試驗任務的領導,今天運載火箭和飛船進行第一次垂直轉運合練,您有何感想?」
賓雪松略微思索後說:「今天轉運非同尋常,是載人航天工程的一次重要戰役。它的成敗決定著運載火箭和飛船的測試發射模式的命運。」他用了「戰役」一詞形容這次轉運的重要性,接著他如數家珍地談到了載人航天工程走到今天的來之不易。
「謝謝!」韓薇笑對賓副司令的採訪非常滿意。
說到韓薇笑,她之所以能來基地,還真與賓雪松有密切的關聯。1992年秋,為了動員一批有志獻身載人航天發射事業的人才參軍,賓雪松奔赴幾所著名大學招攬人才。他在中國人民大學作了《從飛天夢想到遨遊太空》的報告後,立即吸引了韓薇笑的報名參軍。然而,到了基地後,自幼散慢慣了的她,對部隊生活覺得很不適應。一天,韓薇笑漫無目的地徘徊在東風路上,意外地遇到賓雪松。賓雪松關切地詢問了她的情況,性情直爽的韓薇笑抱怨說,部隊生活太刻板,牙具臉盆要擺放整齊,被子要疊得像豆腐塊,從早到晚號聲哨音不斷,快把我折磨成機器人了。
賓雪松急著去辦事,簡單地開導了幾句,隨即邀請韓薇笑到家,示意妻子做做工作。蘇嬋娟望著眼前這位皮膚細嫩、眉目清秀、一笑一酒窩的單純姑娘,頓覺有一見如故之感,隨即便推心置腹地和她聊了起來。
「今年多大了?」
「22。」
「老家在哪?」
「祖籍吉林延邊,朝鮮族。不過我是在杭州長大的。」
「怪不得。朝鮮族出美女,杭州養美人。」
韓薇笑被蘇嬋娟說得有點不好意思,手足無措地低下頭玩起了自己的手指頭。
蘇嬋娟拉著她的手說:「你看,這皮膚多嫩呀,一掐都能掐出水來。不過,這裡可不比你們江南水鄉,風沙大,太陽毒,你可要有個思想準備喲,以後皮膚會變得粗糙,可能還要脫層皮喲!」隨後呵呵一笑,問道,「你學什麼專業?」
「新聞。」
「太好了。基地正急需你這樣的人才。」接著蘇嬋娟以舐犢之心和她談了入伍訓練的必要性,談到軍人必須具備的基本素質,也談了自己從老百姓到軍人所經歷過的痛苦和感受,希望能啟發她自覺接受軍人一日生活制度的嚴格磨練。最後,蘇嬋娟語重心長地對她說,「目前基地正在做前人從來沒有做過的極其光榮偉大的事業。你們趕上了,一定要珍惜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好好干吧,前途無量。你家離得遠,女孩子在外不容易,想家了就到阿姨家來玩。」
又一個星期天,韓薇笑再次到蘇嬋娟家。當她同蘇嬋娟聊得正濃時,突然從門外傳來一聲大喊:「媽,今天打得真過癮!」
隨即一位年輕英俊的小伙子風風火火地進來了。只見他身穿一身紅色運動服,肩背一副網球拍,手拿一兜網球,閃電般出現在韓薇笑面前。倉促中,他禮貌地問了聲「你好」,還未等女孩正視他,便噔噔地跑上樓去了。韓薇笑的眼睛緊緊地跟蹤著他的運動軌跡。只見他跑到樓梯一半時,突然停了下來,轉身躡手躡腳朝下走了三步,眼睛朝韓薇笑直射過來。兩雙眼睛相遇,像正負電荷碰撞,登時撞出一道刻骨銘心的心靈火花。
韓薇笑腦瓜像突然斷電似的,臉刷地紅了起來,竟忘記剛才和蘇嬋娟聊了什麼。細心的蘇嬋娟早已看在眼裡,她輕輕咳嗽了兩聲,說:「這是我兒子賓戈明,大學畢業後剛考完研究生回來。他在家待不住,喜愛打網球,每天非要打上幾小時不可。你看他汗流夾背的狼狽相,看到你都不好意思了。」
說話間,賓戈明換好衣服下樓了。待兒子坐定,蘇嬋娟正式為他們倆作了介紹。韓薇笑望著充滿青春活力的賓戈明,笑著說:「認識你很高興。聽你媽說,你的網球打得很好。我也喜歡網球,能教教我嗎?」
「沒問題。不過你別聽我媽瞎說,我也是瞎打,主要是鍛鍊身體。你什麼時候有空?」
「現在就有。」韓薇笑說。
「那現在就去。」賓戈明望了望牆上的鐘表。
「去吧,打完一起回來吃飯。」蘇嬋娟會心地笑了。
從此,賓雪松和蘇嬋娟也把韓薇笑當親生孩子一般,經常叫她來家裡玩,有好吃的想著她,出遊時帶著她。那年國慶節,賓雪松、蘇嬋娟帶著女兒蘇壁月,邀上韓薇笑,騎車出遊,爬上了場區著名的狼心山。
韓薇笑那天玩得特別開心。她第一個爬到山頂,站在高高的山頂上,四周景色,盡收眼底。東邊的近處是寸草不生的戈壁灘,遠處是隱隱約約的茫茫沙海。北邊不遠處是場區有名的青山頭,再極目北眺,無邊無際的戈壁荒灘一直向外延伸。西邊是連綿起伏的馬鬃山,猶如萬馬奔騰揚起的馬鬃在盡情飛舞。南邊荒蕪的戈壁中央,從南向北流淌著一條弱水河,河水從狼心山右側向北蜿蜒而去,繞過青山頭,若隱若現地消失於一片胡楊林中。極目瞭望,弱水河畔有一片美麗的綠洲,她就是馳名中外的東風。
韓薇笑手捧相機,前後左右,啪啪地按動快門,360度地旋轉,把狼心山四周景色拍了個遍。隨後蘇壁月攙扶著賓雪松、蘇嬋娟氣喘噓噓上來了。韓薇笑調整光圈,為兩位長者拍下了登上山頂的珍貴瞬間。
那一天,賓副司令告訴韓薇笑,基地地處內蒙古自治區額濟納旗,是我國第一個飛彈綜合試驗基地。
那一天,她知道了基地第一任司令員是長征時指揮17勇士強渡大渡河的英雄營長孫繼先中將。孫司令進場後立下了「以場為家,以苦為榮」,「死在戈壁灘,埋在青山頭」的鏗鏘誓言。
那一天,賓副司令給她介紹了生活在額濟納旗的蒙古族土爾扈特部。300年前土爾扈特部從遙遠的伏爾加河流域艱難跋涉,東歸故土。從此,土爾扈特部在額濟納這塊土地繁衍生息了300年。
那一天,她知道了額濟納旗政府所在地原來就在青山頭腳下,因為建場需要,旗政府無條件地搬遷到了一百多公里以外的達來庫布鎮。
那一天,賓副司令指著遠處一個個小點,給她介紹了場區的點號分布:1號探空火箭發射陣地、2號衛星發射陣地、3號地地飛彈發射陣地,4號發射部隊駐地,5號通信站、6號測控站,7號技術陣地,8號額濟納旗政府舊址,9號特種燃料庫,10號基地機關,11號發電廠……
那一天,賓副司令還在狼心山上對韓薇笑說,東風場區即將開始一項屬於國家高度機密的載人航天工程。他指著東南方向十幾公里處的一片戈壁灘說,明年就要在那裡修建運載火箭垂直總裝測試廠房、飛船測試廠房、加注庫房、發射塔架,還要在10號建設指揮控制大樓、通信大樓,還要建一個花園式的航天員公寓。
總之,那一天,改變了韓薇笑的一生……
當天晚上,韓薇笑構思了一篇《登高狼心山》的文章。她以昂揚的文字,描寫了登上狼心山後的胸懷,歌頌了蒙古族土爾扈特部的勇敢與犧牲精神,抒發了對東風航天城的美好憧憬。文章在《東風航天報》上發表,引起了熱烈的反響。在此,採擷文章開頭和最後的兩段文字與讀者共享:
在祖國西北邊陲,有一塊神奇的土地,駐紮著一支神秘的部隊,從事著一項神聖的使命,經過40多年的神速發展,取得了神話般的業績,建成了一座令人神往的現代化航天城。
她,就是名揚四海的東風航天城。
……
斗轉星移,歲月蹉跎。歷史已經抹去了霍去病搏擊匈奴的烽燧,風沙也刮掉了土爾扈特部回歸的行蹤。昂首屹立的狼心山迎來了歷史上新的一頁,弱水河見證了額濟納新的文明:共和國的第一枚飛彈從此升起,第一枚飛彈核武器從此發射成功,第一顆衛星從此飛向宇宙,第一枚洲際飛彈從此射向太平洋!
東風航天城的前輩已經書寫了一個個第一,我們90年代的東風人,將繼往開來,繼續書寫中國航天史上第N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