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敢不敢愛?
2024-10-04 08:19:51
作者: 劉慶貴
很快,一部接到了東風基地黨委對地下控制室七人小組定位的批覆。政委賀志奇把人員召集一起,明確了分工。根據分工,上官彩真編擬了《發射陣地指揮協同程序》草稿,三天後拿到發射中隊徵求意見。她徑直走到賴西清門口,敲了半天,竟沒人反應,她轉而敲開了郗祁生的房門。
為什麼要敲開郗祁生的房門?上官彩真有點莫名其妙,可能是要來請教他吧。是的,郗祁生愛學習,愛鑽研,技術上還真有一套。還是1960年初的那段時間,上官彩真經常陪同蘇聯專家到發射中隊去,只要專家到中隊,總能見到一位戴眼鏡的年輕軍官第一個向專家請教,而且是用熟練的俄語和專家對話,這在當時真是鳳毛麟角。如此兩三次後,好奇心驅使上官彩真認真打聽起這位戴眼鏡的軍官,並從此認識了郗祁生。後來到北京學習,她進一步接觸他,還向他請教過不少技術問題。現在雖然改做指導員了,但客觀地說,就飛彈發動機和加注技術來說,他仍然是發射中隊的佼佼者。但今天上官彩真敲開他的門,也沒什麼需要請教他的啊?
那為什麼要敲開郗祁生的房門呢?上官彩真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可能是因為敬仰他吧。是的,上官彩真敬佩郗祁生在對待處分問題上的態度。當她聽到郗祁生因為丟失保密資料受到降職處分時,替他惋惜,那是多麼嚴厲的懲罰呀。但他沒有沉淪,沒有氣餒,在發射第一枚飛彈時,他勇敢地往飛彈跟前沖,為此還燒傷住院了。這要有多大的毅力啊!她想起自己受到的處分,還沒有他那麼重,差點就爬不起來。在她人生最低潮最鬱悶時,是郗祁生給了她勇氣,給了她榜樣。她還欽佩他韜光養晦,不顯山不露水,以普通一兵的身份,默默無聞地工作和生活。聽說他是齊司令的兒子,和他朝夕相處了那麼久的中隊官兵,無不感嘆驚訝。誰也看不出來,身邊這位戴眼鏡的軍人竟然是我軍叱吒風雲的高級軍官的兒子。然而,敬仰他就該敲他的門?
那為什麼要敲開郗祁生的房門呢?上官彩真仍然感到莫名其妙,可能就是想來看看他吧。她清楚地記得,在她坐月子期間,在她人生最低谷之時,郗祁生隨司務長一起,帶著麵粉大米食油蔬菜來看望過她。當時正是上官彩真最煩悶的時候,也是最想跟人說幾句話的時候。司務長天生不愛說話,進屋後把東西放下就悶頭坐著。當時上官彩真還沒有正式到發射中隊報到,過去和郗祁生見面也就是打個招呼而已,有時她甚至連招呼也不打,像個大白鵝似的,仰著脖子就走過去了。和她無親無故無緣無分的郗祁生,那次竟然陪著她足足聊了半個多小時。過後她想過,自己又不是二分隊的人,為什麼二分隊分隊長來看自己呢?她百思不得其解。然而,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她自己就為了還這筆債來看望他?顯然不是。
那為什麼要敲開郗祁生的房門呀?上官彩真越想越感到莫名其妙,難道是心裡想他了?要說想他,真有那麼一次。1964年夏天的一天傍晚,她散步到了弱水河邊的胡楊深處,突然肚子咕咕叫起來,便意難忍,就找了個茂密的紅柳叢就地解決,這在荒灘野外屬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就在她蹲下不久,對面過來一男人,距她五六米遠的地方,解開褲子,嘶嘶地朝她的方向尿了過來。不經意間,她看到了男人特有的那件東西,一下子把她羞得差點喊出聲來。那位男人不是別人,竟然是郗祁生。那天晚上,郗祁生總是浮現在上官彩真的腦海里,揮之不去,睡夢中竟和郗祁生來了一次神魂顛倒的偷歡。上官彩真1961年因男女關係問題受到處分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清洗自己的骯髒思想,連「戀愛」「婚姻」這類字眼都躲得遠遠的。就在她認為已經徹底擯棄了那種齷齪念頭之後,怎麼還做出了如此荒謬下流之夢呢?真令她羞恥!然而,當夜深人靜時,她細細一想,我沒做錯什麼嘛,說羞有點,何恥有之?再深深一想,是不是我喜歡上郗祁生了?是的,要是能和郗祁生廝守一起,今生今世足矣!然而,我能追他嗎?或者說我敢追他嗎?
我要追,就是要追求自己美好的愛情。上官彩真曾經兩次追求過自己的愛情。第一次和克拉欽科的愛情是純真的,只不過後來兩國關係交惡,才勞燕分飛,天各一方。第二次和王來喜的愛情是真摯的。在月光下,上官彩真勇敢地接受了王來喜的愛,她也大膽地表達了對王來喜的情。正當兩人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時,王來喜卻離她仙逝。她悲傷,她難過,她失眠,很長一段時間,她白天愁雲滿面,夜晚淚水沾巾。與她同住一屋的哈德林娜做了不少勸解開導工作,邀她散步,陪她說話,有時還鑽到同一被窩裡哄她。有一天晚上,哈德林娜又一次提出讓她再找一位。這一次,上官彩真沒有把哈德林娜踹到被子外,只是自怨自艾,感嘆自己紅顏薄命,知音難覓。哈德林娜聽了後,嘻嘻一笑,還說要給她找一位。話雖說出,但一直沒有下文。有一次,哈德林娜突然在上官彩真面前嘮叨起她弟弟的事。那是哈德林娜回去看望齊司令時,偶然聽到高阿姨和凌芸傑媽媽商量撮合凌芸傑和郗祁生的事,說兩人結合如何如何門當戶對,又是如何如何般配,說得天花亂墜。聽到哈德林娜說到這,上官彩真心裡怦怦地跳個不停。哈德林娜接著說,她為此事問過凌芸傑,凌芸傑頭一仰,眼珠一翻,傲慢地說,她不喜歡那種像孔聖人似的呆子。聽到這話,上官彩真才鬆了口氣。
郗祁生將上官彩真迎進屋,說:「你這位大忙人,怎麼有空到這裡來?」
「我有點事請教賴隊長。賴隊長呢?」
郗祁生一邊讓座,一邊說:「他到部里開會去了。」
「賴隊長不在就不坐了。」話雖這麼說,但上官彩真並沒有走開的意思。
「難得你到這裡,坐會兒吧。」郗祁生說著把椅子挪到了她跟前。這段時間,郗祁生心裡時不時冒出一件心事。這門心事不了結,心裡總是不踏實。今天天賜良機,上官彩真主動送上門來了,該是了結的時候了。
話還得從郗祁生的同父異母姐姐哈德林娜說起。哈德林娜是一分隊黨小組長,有一次向郗祁生匯報工作後,關切地問起弟弟考慮沒考慮個人的事。
郗祁生抬頭望著哈德林娜說:「說不考慮是假話,想倒是想過,但沒有結果。我現在擔當如此重任,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絲毫不敢懈怠。要是在我的手裡把中隊搞砸了,就是犯罪。對於戀愛婚姻,我過去一直期待著遇見一位一見鍾情的情侶,但總沒出現。現在想,這樣的人也許就壓根兒不存在,但還是不想湊合。」
「你啊,工作上要達到最高標準,婚戀上也想遇到最理想的情人。哪有那麼巧的好事?前幾天我回家聽高阿姨說,想讓你和凌芸傑交朋友,跟你說了嗎?」
郗祁生一驚,問道:「真有此事?」他心想,怪不得凌芸傑這些天遇見到我總是有點怪怪的。
哈德林娜點點頭說:「她還可以吧。」
「你說呢?」
「門當戶對,十分般配。但我知道,凌芸傑不喜歡你。」這是凌芸傑親口對她說過的,她不想對弟弟隱瞞。
「我也不喜歡她。」
「需不需要讓英政委給你介紹一位?」
郗祁生搖了搖頭說:「我最討厭組織安排領導牽線拉郎配的相親式的戀愛。」
「你想自己找?」哈德林娜問,「是不是有了?」
郗祁生搖搖頭。
哈德林娜憑直覺,感到弟弟對上官彩真有那麼點意思,就直截了當地追問他:「你對上官是不是有意思啦?」
郗祁生沉默了80秒鐘,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你心裡想過她,對吧?但你精神上有道屏障,認為她犯過中國人認為最不可饒恕的那種過錯,因而你不肯原諒她,不敢接受她。對吧?弟弟,你懂得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知道怎麼看一個人,既要看他的過去,也要看他的現在,還要看他的將來。理論上你都明白,但具體到她的身上,就糊塗了。對吧?」
面對哈德林娜三個「對吧」的追問,郗祁生無以作答。他的確委矛盾,或者說心理上存在一道嚴重的障礙,一道妨礙他和上官彩真進一步交往的障礙,哈德林娜一針見血刺到了他的靈魂深處。他深深地呼了口氣,說:「我的確是這樣想的。」
「錯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呀,把那些封建貞節觀拋到巴丹吉林大沙漠中去吧!我看上官是個優秀幹部,一位嫻靜女性,也是一位賢妻良母。『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可是,她口口聲聲說,這輩子不再嫁人。」
「不。英雄愛美女,美人亦思春。」
是的,這段時間,郗祁生的面前不時地現出上官彩真的身影,他曾經自己問過自己:我愛她嗎?他自己回答說:愛她。當他再問:我能接受她嗎?他自己就不敢理直氣壯地回答了。今天面對坐在眼前的上官彩真,說什麼好呢?他竟一時沉默語塞。
還是上官彩真先開口,因為她聽哈德林娜說過,高阿姨最近病重,就關切地問起了他母親的病情。
提起母親,郗祁生不禁思緒萬千,也有苦難言。上次父親回京開會,看到母親沒人照顧,決然把她接到場區,誰知到了場區後更不適應。作為兒子,他多麼想經常回去照料她老人家啊!那怕是多看幾眼,但一來工作太忙,二來要做中隊官兵的表率。中隊100多人中,家裡親人生病、住院、病故的就有13人,等著要回家相親的有8人,定好婚期而推遲的有5人。齊司令還有一條家規,不許對外人談論自己家庭情況,因此,他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已經住院的話,轉而問起了上官彩真兒子的情況。
「已經上學,可乖了。」聽到郗祁生的問話,上官彩真突然勾起了對兒子的思念,眼眶不禁濕潤起來。
郗祁生望著眼前這位他所欽佩的女性,心想,這些年來,上官彩真默默地忍受著人們的白眼與誤解,承受著一個年輕女性難以承受的痛苦,她多麼需要一副寬闊的臂膀靠一靠啊!郗祁生見上官彩真默不作聲,便勸她:「別難過,等任務結束了,回去看看寶貝兒子。」
「沒事,以後再說吧。」上官彩真轉過身子輕輕地擦了擦眼睛。
郗祁生以為上官彩真就要離開,忙說,「上官,我……我……我有一句話想對你說。」
「什麼事?說吧!」上官彩真心裡一動,連忙轉過身來,四目相對,眼睛裡立即碰撞出一股熾熱的火花。
「噢!我……我是說,你要堅強些。」關鍵時刻,郗祁生又當了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