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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壯烈犧牲

2024-10-04 08:19:33 作者: 劉慶貴

  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1965年10月20日,新型號飛彈東風二號甲第一次發射。

  在3號發射場路口觀看發射的人群里,有幾個人顯得特別興奮,他們是今年大學畢業才分到靶場不久的凌筱恬、黃嘉冰、闕昕飛和盧大捷。這是他們入伍後第一次參加任務,也是第一次觀看飛彈發射。闕昕飛、盧大捷在等候飛彈點火時刻,緊張而又興奮的心快要蹦出來了。黃嘉冰、凌筱恬看到飛彈沖天而起的瞬間,感覺飛彈好像正朝自己飛過來,嚇得兩手緊緊地抱住頭頂。8秒鐘後,飛彈轉彎朝西飛去,他們又像群小鳥似的嘰嘰喳喳地喊叫起來。

  「你看,飛彈拐彎了。」

  「越飛越快!」

  「快看哪!飛彈屁股拉出一條白煙。」

  他們看著飛彈後面拖著一條滾動的白煙,像巨龍一樣翻騰著飛向天際,越拉越長,越拉越高,越拉越遠。仿佛向人們宣示:這就是中國自力更生研製出來的新型飛彈!飛彈越飛越遠,火光由一條直線漸漸變成一個圓點。

  「怎麼回事?」凌筱恬看到飛彈突然冒出幾個火星,然後就什麼也看不見了,不由得驚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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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在加注中隊,仍然穿著加注工作服的盧大捷,露出驚訝的神色說:「不會有問題吧!」

  最後撤離發射陣地來到他們跟前的發射中隊新任指導員郗祁生聽到他們的議論,走過來說:「沒問題。成功了,但最後結果還要等落區報告。」

  就在這時,敖包山指揮所的大喇叭傳來了振奮人心的消息:「安西落區發現目標。飛彈飛行正常,試驗圓滿成功!」

  歡呼的人群從敖包山指揮所,從3號發射陣地路口,從各個光測站和遙測站,匯集到了發射陣地,盡情歡慶又一新型號飛彈的發射成功。待興高采烈的人們從3號發射場逐漸散去,加注中隊在中隊長古珞兵的指揮下,十幾輛加注車有序地離開發射陣地。緊接著發射中隊一、二分隊人員也在指導員郗祁生帶領下,離開了陣地。半小時後,三分隊也撤收完畢,王來喜把整個場地檢查一遍,和賴西清一起乘坐裝備車離開了陣地。看到操作人員撤離完畢,513醫院馮芯霞院長帶著救護隊最後撤離。

  「不好。」王來喜的車開到3號發射場路口時,突然發現前方100米外戈壁灘上的液氧加注車旁冒出了火苗。原來是加注中隊的司機龐林富被火燒著了,分隊長武潤學和盧大捷等人正在扑打他身上的火苗。

  王來喜朝他們大喊:「快閃開!」

  加注中隊每次發射任務後,要把液氧貯罐車內的剩餘液氧排泄乾淨。王來喜知道,液氧是強氧化劑,遇到火星就會激烈燃燒,因而,液氧排泄現場是絕對禁止明火的。他更清楚,加注人員身上充滿液氧,此時是絕對不能接觸明火的。火勢要是蔓延,會引發七輛液氧貯罐車爆炸,現場設備人員將片刻化為烏有……

  王來喜命令司機周扒皮以最快速度把車開到著火現場,飛也似的從車上跳下來。

  「隊長,小心!」賴西清知道,王來喜作為發射中隊長,負責加注現場指揮,在加注液氧時,他身上的衣服鞋襪頭髮皮膚也全都充滿密集的氧分子,只要接觸火苗,也會立即成為火人。

  「別過來!」王來喜回頭對賴西清一聲大吼,一個箭步衝過去,一把推開盧大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龐林富的衣服迅速扒掉。接著又以閃電般的速度,幫助盧大捷把已經著火的衣服扒下來。他看見武潤學正幫助另一名著火人員脫衣服,又一個箭步上前,三下五除二把著火衣服也扒掉了。此時,王來喜看見武潤學的衣服全是火苗,又上前替他解脫。

  「不要管我!」武潤學一把推開王來喜,轉身遠離加注車輛和人群,朝敖包山東北方向跑去。

  王來喜身上也早已著火,片刻成了火人。他就地滾了幾滾,但毫無作用。

  「王隊長,我們救你!」賴西清和三分隊的人員沖了過來。

  「王來喜!」馮芯霞、歐陽瑛誠、凌芸傑也沖了過來。

  「不要靠近我!」王來喜朝馮芯霞、賴西清、凌芸傑大吼一聲,義無反顧地轉身朝敖包山方向飛奔而去。

  「活著干,死了算!」王來喜拼盡全力喊出了氣壯山河的最後一句話。

  馮芯霞、賴西清、凌芸傑看著一位高大的火人,大步流星遠離而去。快速的步伐,有力的邁步,1步,2步,3步……17步,18步……步速漸漸地慢下來了……24步,25步……步幅也漸漸地小下來了……35步,36步,王來喜再也跑不動了。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他拼盡最後力氣,按《隊列條例》要求,左腳跨出第37步,右腳跟上第38步,膝蓋著地,兩手死死地撐住全身,挺起胸膛,昂著頭顱,把人生最後的姿勢定格成蹲姿……

  「王隊長——」

  「王來喜——」

  馮芯霞、賴西清、凌芸傑沿著王來喜的足跡,追了過去……

  王來喜身上的火熄滅了。出現在馮芯霞眼前的是一尊鋼鐵鑄就的鐵人——頭是鐵黑色的,臉是鐵黑色的,脖子胸脯背部腰部也是鐵黑色的,臀部胯部大腿小腿全是鐵黑色的。鐵黑色的王來喜,睜著鐵黑色的眼睛,朝東方平視著……他忘不了自己的軍營4號在東方,忘不了自己的故鄉在東方……

  經歷過無數傷病員生離死別考驗的馮芯霞,被王來喜的行動深深地震撼了。她繞著王來喜轉了三圈,聞著他那焦糊的氣味,看著他那變形的臉,瞅著彎曲成弓形的背,最後把目光停留在他的腳下。只見他的左腳踩下一個深坑,兩手插入戈壁灘沙土足足有三厘米。他渾身上下沒有留下一根纖維,找不到一根毛髮,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突然,她看到一支金筆在他的面前閃著光芒,她輕輕地撿起來,擦了擦上面的沙子。

  此時,受傷的盧大捷、龐林富等人已被送上救護車,另一位犧牲了的武潤學用白布包裹完畢。馮芯霞流著眼淚,輕輕地用白布把王來喜從頭到腳包裹起來。在纏到左腳時,她終於發現了腳底板上留下惟一的一塊指甲大小的皮膚。

  賴西清從現場趕回中隊,直奔郗祁生房間,上氣不接下氣地報告了中隊長犧牲的消息。郗祁生二話不說,一口氣跑到大隊部,闖進穆大隊長房間,報告了王來喜和武潤學犧牲的噩耗。

  「王隊長犧牲了!」剎那間,發射中隊宿舍的空氣凝固了,全體官兵的臉色全都凝固成鐵青色。

  郗祁生回到中隊時,恰恰吹響晚飯用餐號,值日員田顯琨也吹響開飯哨子。然而,哨子吹了半天,營門外集合場上竟空無一人。發射中隊以雷厲風行著稱,每次緊急集合都是前三名,只要哨音一響,立即跑步到位。今天怎麼了?竟然連值班員也沒有見到。

  郗祁生問田顯琨:「誰值班?」

  田顯琨擦了擦眼淚,說:「上官副分隊長。」

  「叫上官副分隊長跑步出來。」郗祁生生氣了,發射中隊應該是打不垮拖不爛的硬骨頭,怎麼能這樣經不住考驗呢?

  上官彩真跑步出來,用戴著值班員袖標的左手,擦著眼淚,站到了指揮位置。郗祁生對田顯琨又吼了一聲:「再吹哨!」

  「嘰嘰——嘰嘰——嘰嘰嘰!」值日員一邊吹著哨,一邊用悲痛的聲音喊道:「開飯啦!」

  按照連橫隊的隊形,隊伍前排最右面是連長和指導員的位置,緊挨著是一排長。過去,郗祁生總是待中隊長站定後,緊隨王來喜之後站在他的左側,袁友方再站到距他一步遠的左面。今天,中隊長位置空缺,郗祁生仍然習慣地向右找齊,卻再也見不到熟悉高大的身影了。

  好不容易人員到齊了,上官彩真仰著頭,強忍著悲痛,大聲喊道:「立正。向右看——齊!向前——」就在「看」字發出之前,她仿佛看到了死去的中隊長,她心愛的未婚夫,這個字怎麼也喊不出來,卻從嘴裡噴出來了哇的哭聲。

  她的一聲痛哭,像傳染病似的,立即傳染開了。哈德林娜、侯玳妮幾位女軍官跟著她放聲痛哭,袁友方、賴西清、鄺琮禮、何旭紅也號啕起來。連郗祁生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淚像開了閘似的,一下子噴了出來。

  發射中隊一百多號官兵,頓時奏起一曲痛哭樂章,有的人抱頭痛哭,有的人扒到別人肩膀上抽泣,有的人蹲到地上流淚,有的人竟然哭喊著跑回了營房……

  郗祁生看了一眼悲痛欲絕的隊伍,左手拿開眼鏡,右手擦著眼淚,揮著手哽咽地說:「解散。」

  「不能解散。」

  站在隊伍最後的周扒皮,大吼一聲走到隊列前面。1965年的軍銜改革和部隊精簡整編中,取消了軍銜,周扒皮也由上士變成了職工。但他仍然穿著摘掉了領章帽徽的軍衣,仍然工作生活在發射中隊,惟一變化的就是不再站崗放哨出隊列。他在現場親眼目睹了王來喜為搶救戰友英勇犧牲的全過程,他的眼淚比中隊其他官兵流得更早流得更多。但此時的周扒皮已經沒有了眼淚,他走到郗祁生跟前,吼了起來:「解散?虧你還是指導員!不就是死了中隊長嗎?在朝鮮戰場,一梭子彈過來,不說是連長,營長、團長撲通就倒下去了,一顆炮彈飛過來,連毛主席的兒子也沒了。有一仗,我們連隊一共死了35人,我們活著的人把戰友屍體扒到一邊,照樣堅守陣地。哪有像你這樣的,中隊長犧牲了,光知道哭,飯也不吃。是不是連覺也不睡,工作也不干,飛彈也不發射了?這是發射中隊的作風嗎?這是王來喜帶出來的中隊嗎?」

  周扒皮說完,瞪了郗祁生一眼,走到上官彩真身邊,用堅毅的口氣對她說:「上官,你是值班員,全中隊都看著你,我相信你知道該怎麼做。」

  上官彩真用左手理了理頭髮,右手拉了拉值班員的臂章,對值日員大聲喊道:「吹哨集合!」

  「是。」值日員跑步回到營房,吹起了急促有力的哨聲,用比平時多一倍的力氣,大聲呼喊:「集合。開飯!跑步。動作要快。」

  「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稍息。」全中隊迅速集合起來。上官彩真將隊伍巡視了一遍,當她的目光和周扒皮的目光碰到一起時,周扒皮對她點了點頭,這是二中隊老兵對她鼓勵和信任。她將目光收回後,挺起胸膛,繼續下達口令:「立正!向右——轉。齊步——走!」

  隨著上官彩真的口令,發射中隊全體官兵齊刷刷地向前跨出了堅定而整齊的步伐,唱著《大刀進行曲》,雄赳赳,氣昂昂,邁步走向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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