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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53.勇挑重擔

2024-10-04 08:19:18 作者: 劉慶貴

  哈德林娜靠在阿媽懷裡,一夜沒合眼,第二天送走了阿爸阿媽,蒙頭一直睡到天黑。自此以後,哈德林娜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原來臉上總是掛著笑容的她,換成了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原來像百靈鳥似的她,連話也懶得說;原來走路像黃羊一樣一蹦三跳的她,現在走起路來無精打采。有豐富政治思想工作經驗的英勇颯鏑,看到她的變化,幾次找她談心,但哈德林娜每次都是「嗯啊」幾聲,別的話好像不會說了似的,弄得英勇颯鏑成了啞巴道士——念不出咒來。後來英勇颯鏑採取迂迴戰術,交待與哈德林娜同住的上官彩真開導她,又找到端木艷嬌、凌芸傑等幾個與哈德林娜要好的朋友,請她們做工作,但不管誰和她談話,始終是「嗯啊」了事。

  如此過了一個多星期,全中隊的官兵都替她著急,但誰也沒什麼好辦法。正當英勇颯鏑一籌莫展時,王來喜從大隊回來說有辦法了。原來發射試驗大隊要抽人去放羊。王來喜想,讓從小和馬牛羊廝混的哈德林娜去,一來發揮她的長處,二來改變一下環境,定可緩解她的苦悶。中隊領導跟她一拍即合,從此她帶著中隊另一名戰士何旭紅在4號東面20公里外的弱水河畔選了一處草地,清理出牧民廢棄的羊圈,壘起了三間土房,挖了口井,就在那裡安營紮寨了。大隊後勤處長親自帶著哈德林娜到額濟納旗五一牧場選購了204隻羊,從此,哈德林娜和何旭紅開始了牧羊生活。第三天,哈德林娜回家把心愛的棗紅馬和另一匹大青馬牽來,聰明健壯的何旭紅幾下就學會了騎馬。就這樣,兩人騎著馬,早出晚歸,放牧著膘肥體壯的羊群。哈德林娜也恢復到了無憂無慮的境界,她的歌聲和著羊群的咩咩聲,響徹戈壁,時而高亢直衝雲端,時而低旋蕩漾弱水。她沒有辜負官兵的期望,元旦時給大隊8個伙食單位提供了20隻肥羊,春節時一下子送回了42隻。當官兵吃到鮮美的羊肉時,無不交口稱讚。從此,哈德林娜成了發射試驗大隊人人皆知的人物,年終總結時還受到嘉獎。開春,羊群發展到了265隻。正當他倆幹得起勁的時候,大隊派人將他倆換了回去,因為馬上要執行12-2任務。哈德林娜很不情願地離開了心愛的羊群,回到了離別半年多的中隊。

  哈德林娜回到中隊後的第二天晚上,熄燈號已經響過,但同她一屋的上官彩真絲毫沒有睡意。剛才,哈德林娜繪聲繪色地講述了她和何旭紅放羊的故事,中隊官兵足足給了她長達100秒鐘的掌聲。躺在床上的上官彩真仍然回味著哈德林娜有趣生動的故事,一再稱讚哈德林娜幹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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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你說的。其實,要是你去也會這樣的。」哈德林娜躺在被窩裡說。她說的是心裡話,自從她特招入伍到發射中隊後,感到這個單位有一種積極向上的正氣,有一股勇爭第一的精神,領導強,幹部棒,士兵勇,不怕苦,不怕死,官兵團結,思想技術作風樣樣過硬,這個單位的官兵走到哪兒都閃閃發光。相比之下,哈德林娜感到自己的專業技術還不夠過硬。想到此,她誠懇地請上官彩真多多幫忙。

  「不要講話了。」門外響起敲門聲,傳來了王來喜查鋪查哨的聲音。

  聽到中隊長的敲門聲,上官彩真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待中隊長腳步聲走遠,她側過身,用只有她倆才能聽得清的聲音,說王隊長愛人死了,問哈德林娜知不知道。

  「怎麼回事?」哈德林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骨碌爬起來鑽進上官彩真的被窩裡,驚訝地問道。

  「難產。」

  「怪不得!昨天隊長跟我談話時,我心裡直納悶,怎麼一個月不見,隊長就消瘦了這許多?」

  「誰說不是呢,但我們是下級,也不好勸他。」

  「指導員也不做做他的工作?」哈德林娜一下子替中隊長著急起來。

  「誰說不做?你不知道,王隊長剛處理完喪事回來時,連話都很少說,還是指導員做工作後才轉變過來的。」上官彩真重重地嘆了口氣,接著對她說起了她聽到的一件事。「有一天,我有事到指導員那裡請示工作,到了門口,聽見指導員正在屋裡臭罵王隊長。」

  「罵隊長?」

  「可不,過去我從來沒有聽見指導員罵過人,這次罵得可凶了。指導員說,王來喜同志,我看你是冷水澆雞巴——全蔫了。你是一隊之長,你蔫了,中隊官兵怎麼辦?我英勇颯鏑也跟著你蔫了?幹部戰士都跟著你蔫了?整個發射中隊全蔫了?嗬!那多好啊。乾脆不叫發射中隊,改名叫蔫雞巴中隊得了。當兵的人,什麼事都可能碰到。老婆死了就不活了?不就是少個婆娘煨你的雞巴嗎?還是志願軍戰鬥英雄呢,我看快成狗熊了。指導員一聲接一聲地罵,隊長一句不吭,後來竟然傳出了隊長嗚嗚的哭聲。當時我的心那個碎啊!我跑回房間,也哭了一場。」說著,上官彩真的眼淚已經滴到哈德林娜的肩膀上。

  聽了中隊長的悲痛遭遇,哈德林娜也流出了同情的淚水,兩人同時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哈德林娜側過身來,面對著上官彩真,推了推她說:「隊長真可憐呀!去年死了妹妹,今年死了愛人。」

  「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

  「就是。隊長真可憐,他多麼需要一個女人溫暖他那顆破碎的心啊!」哈德林娜心想,要是這時有個女人在他身邊,對他將是多麼大的安慰和支持啊。她突發奇想,貼到上官彩真的耳朵邊輕輕說,「上官,你乾脆嫁給他算了。」

  上官彩真聽了哈德林娜這句話,狠狠地擰了她一把:「林娜,你怎麼胡說起來。」

  其實,哈德林娜早就知道,任何人都不能在上官彩真面前提及她的個人問題,就連「愛情」、「戀愛」、「婚姻」這類字眼,她都像躲避瘟疫一樣躲著它。今天我怎麼忘了這個茬呢?哈德林娜連忙向她賠不是。但上官彩真還是不依不饒,連推帶踹把她搡出了被窩。

  「我說的是真心話,我覺得你倆挺合適的。」哈德林娜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而後鑽回了自己的被窩。

  這一夜,上官彩真失眠了。她生氣是因為哈德林娜用一根針刺到了她才稍稍撫平的痛處。說實在的,這些年來試驗任務重,要學習的專業技術太多,無形中把時間精力都用於事業,因而無暇耕耘那塊感情之地,上面曾經生長發育過的情感之花早已枯萎。剛才哈德林娜一句話,仿佛給她這塊感情之地潑上一瓢清水,已經乾枯的情感之草仿佛又要甦醒了。她過去不敢想男人,更不敢想王來喜這樣英俊魁梧的戰鬥英雄,要是把她和王來喜一起放到戀愛的天平上,她是個弱者。然而,如果(她想要是有如果的話)現在再把她和王來喜放在那架戀愛的天平上,會怎麼樣呢……她又想起了勘察時第一次認識他的情景,想起自己受處分後被貶到發射中隊後他對自己關愛有加的情景……如此一位英雄,應該得到幸福,應該有位賢良的妻子做伴,或者像指導員說的那樣,應該有個女人煨他的……

  也不知什麼時候才睡著,第二天醒來,上官彩真總感到腦袋暈暈沉沉的。上班後,她實在感到難受,到洗臉間用冷水沖了沖自己的臉面,才略為清醒些。就在她回到房間和哈德林娜研究12-2任務的瞄準諸元時,通信員進來通知她到中隊長那裡去一趟。

  上官彩真戴上軍帽,匆匆走進王來喜房間。王來喜讓坐後,開門見山地說:「副中隊長古珞兵調加注中隊當中隊長,一分隊長鄺琮禮升任副中隊長,袁友方接任分隊長,你——」王來喜望著她,停頓片刻後說:「接任副分隊長。」

  上官彩真做夢也沒想到當領導管人,她張著嘴足足定格了兩分鐘,才緩過神來。她用疑惑的眼光望著中隊長,問是不是徵求意見。王來喜說,是代表組織談話,也聽聽你的想法。

  說到想法,上官彩真確實感慨萬千。她到中隊後,領導關懷,群眾幫助,使她成為專業技術骨幹,並於今年初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想到這,她真誠地說:「我衷心感謝組織對我的信任。對於組織的決定,我堅決服從,一定協助分隊長做好工作。但我沒有當過領導,不知道能不能當好。」

  王來喜開導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你就放開手腳干吧。」接著,王來喜分析了她的優點缺點,又用自己當分隊長的經驗教訓,談了怎麼樣才能當好分隊領導。王來喜直截了當地說:「你的弱點是管理不大膽。按照分工,副分隊長是協助分隊長做好行管工作的。行管行管,就是經常到幹部戰士中行一行,走一走,管一管那些不遵守條令條例和規章制度的人和事,說得通俗點,就是要有一張婆婆嘴。」談著談著,王來喜還關切地問起了她兒子和父母的情況,建議她把兒子接來放到10號小學讀書。

  聽了王來喜一席話,上官彩真深受感動,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天晚上冒出來的想法。原來總想安慰中隊長几句,現在不正好是個機會嗎?她小心翼翼地想著詞句,溫柔地說:「中隊長,我說幾句話不知合適不合適。你家裡最近出了那麼大的事,我們都替你難過,也想安慰幾句。但說實話,我們作為下級,也不便多說多問。剛才你說到我的事,我十分感謝組織的關心,但現在我不準備把孩子接來。倒是你,我們希望隊長能早日擺脫悲痛。要知道,你可是中隊一百多號人的主心骨啊!」

  王來喜早已擺脫了情感低潮期,聽了上官彩真的話,笑了笑說:「謝謝你!俺早想通了,這點事算得了啥?在朝鮮打仗時,俺連犧牲了多少戰友呀。那時俺連人人都是一句話:活著干,死了算。想想那些犧牲的戰友,還有什麼個人問題不能拋棄呢?」

  上官彩真聽了後,為他寬闊的胸襟所感動,停了一會,她謹慎地問:「中隊長,我還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問?」

  「儘管說。」

  「你是否考慮過再找一個?」

  王來喜側著頭,望著窗外,過了相當長的時間才轉過頭來,說:「沒想過。像俺這樣的鰥夫,誰能看上?」

  「不,會有的。我冒昧地問隊長一句,要不要我替你物色一位?」上官彩真還沒有說完,臉倒先紅了起來。

  「謝謝你的好意!要是有合適的,俺當然不會拒絕。但俺家鄉有個風俗,至少要一年後。」王來喜停頓了一會,繼續說,「再說,從現在到1966年底,試驗任務一個接一個,也不容俺分心呀。」

  從中隊長房間出來後,上官彩真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她上任後,積極配合袁友方,把分隊工作搞得有聲有色。就在1964年6月初的一天,袁友方開完支委會回來,興沖沖對上官彩真說:「12-2任務由你指揮,我配合。」

  上官彩真先是一愣,然後看了分隊長一眼,二話不說,直奔王來喜房間,劈頭就問:「中隊長,怎麼讓我指揮?」

  「有意見嗎?」

  「分隊長不指揮,讓副分隊長指揮,這在中隊歷史中從來沒有過。」

  王來喜聽了上官彩真的話後,一雙劍眉豎了起來。作為一名入黨不久的黨員,不是千方百計執行好支部的決議,而是來向黨組織討價還價。這是什麼黨員?要不是看在她是個女性,非把她狠狠批評一頓不可。王來喜強壓心中的不快,沒有發作,而是捺著性子,問她怎麼不合適。

  她支吾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反反覆覆就是那句話:「我指揮不合適。」

  「你是不是怕別人說你搶權?這不是搶權,這是根據實際情況做出的決定。一般情況下,應該是分隊長指揮,但凡事都有個特例吧。你想想,這麼一次重大任務,讓一個從沒執行過任務的人指揮,而能夠承擔指揮的人卻在一旁閒著。上官彩真同志,那樣就合適了?」

  上官彩真聽了後,也覺得中隊長說得不無道理,但她還是爭辯說:「誰都會有第一次嘛!」

  王來喜懇切地開導說:「是都有第一次,但第一次和第二次就是不一樣。」

  上官彩真腦瓜里突然奇怪地閃出了「借刀殺人」這句成語。她在保密資料室查閱20兵團資料時,曾經看到過一篇文章,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呢?她抬頭望了中隊長一眼,說:「我看不一定。我知道有位英雄,他第一次參戰表現就很勇敢。」

  王來喜嘲笑地說:「胡扯!俺不信有這種人。」

  「就有。」

  「誰?」

  上官彩真眨了眨眼,抿住嘴笑了笑,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王來喜步步緊逼,問:「是俺還是你?」

  上官彩真兩眼緊緊地盯著中隊長,斬釘截鐵地說:「你,王來喜。」

  「你聽誰說的?」王來喜經她這麼一磨,氣已經消多了,聽了上官彩真這番話,竟然呵呵地笑了起來。

  上官彩真昂著勝利的頭顱,像朗誦一首詩似的,抑揚頓挫地說:「王來喜第一次上陣時,就表現出了無比的大膽與沉著。他冒著敵人嗖嗖射來的子彈,向敵人勇敢地衝去。」說完,她咯咯地笑了起來。「我說的對吧?」

  王來喜呼地轉過身來,兩隻眼睛死死地瞪著她。「對個屁,胡說八道。告訴你吧,俺第一次打仗的時候,躲在班長後頭直打哆嗦,戰鬥完畢時,俺褲子都尿濕了。」

  上官彩真疑惑地問:「那是我在20兵團《政工簡報》第76期的一篇報導上看到的,題目就叫《刺殺英雄——記王來喜》。」

  「淨是那些耍筆桿子的人想像出來的。告訴你吧,不光俺,幾乎所有人,第一次打仗時都有點害怕。同樣,第一次執行任務也有點膽怯,這是毛主席在《實踐論》中強調過的。你想,沒參加過實踐,對試驗任務見都沒見過,卻硬要讓他去指揮,這不是強人所難嗎?」王來喜說到這,以信任的眼光望著她說,「讓你指揮是袁友方提出,支委會決定的。還有什麼意見嗎?」

  上官彩真啪的一個立正,堅定地說:「保證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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