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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路上奇緣

2024-10-04 08:18:42 作者: 劉慶貴

  十天後,王來喜宣布說,所有出差人員都可以回家過年。聽到這一決定,上官彩真高興得大喊「烏拉」,這可是她夢寐以求的願望,這幾個月,雖然每天看三遍兒子的照片,但畢竟難解心中的渴望。說走就走,上官彩真第一個離開,她買了不少首都特產和小孩用品,王來喜把她送上了火車。接著古珞兵、郗祁生、賴西清等人也陸續離去。刁弋新帶著羊菊花又住到便宜的紅光旅店去了,他還要領著愛人到北京遊覽幾處名勝古蹟。

  王來喜把房費結算完畢,提著旅行包,最後一個離開招待所。他大步流星走到999路公交車站,上車後驚奇地發現扈莉媚拎個小包袱已經在車上。扈莉媚送王來喜走進北京站站台,把手中的包袱交給他,含情脈脈地對他說,裡面有給你媽買的一件小皮襖,同時買了幾貼同仁堂膏藥。還有兩件花衣服是她以前穿的,讓王來喜拿回去給他妹妹。

  王來喜接過包袱,也不敢多看,說了聲「謝謝」,扭頭便踏進了車廂。他對號入座,伸出頭來,向她招了招手。扈莉媚走到車窗前,含著眼淚對他說:「你這次回去找對象,千萬不能湊合。人倒不一定非得特別漂亮,比我好看就行;也不一定要多高的文化,中學畢業就成。不能見到個女的就同意,你不在意我還在意呢。」說到最後,她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列車啟動了,扈莉媚跟著列車一邊奔跑一邊招手一邊高喊。至於她喊什麼,王來喜一句也沒聽清楚,但他知道,她真心愛著自己。

  王來喜向她招手,心裡向她呼喊著,俺也愛你啊!看著扈莉媚離自己越來越遠,直至看不見了,王來喜才慢慢地放下舉在胸前的手。他扭轉身子閉上潮濕的眼睛,心中不禁湧現出最後一次和扈莉媚相會的情景……

  就在整頓結束那天晚飯後,扈莉媚又找他來了。才做完深刻檢查的王來喜,感到是該坦率地向她表白的時候了。他向穆大隊長請了假,走出招待所大門,陪著扈莉媚向南一直走到小溪旁的一塊青草地。扈莉媚停住了腳步,率先坐在一棵垂柳下,王來喜隨後也在她左邊半米外席地而坐。

  扈莉媚今晚約他出來幹什麼呢?自從她和王來喜相識以來,兩人約會過無數次。以往的約會中,無話不談,談經歷,談工作,談人生,談前途,談理想,無拘無束,每次都有說不完的話。到了後來,上次會面還沒結束,就約定下一次的時間。這就是戀愛嗎?王來喜過去沒談過戀愛。在朝鮮前線時,他沒有接觸女性的機會;回國這些年,忙著組建靶場、技術訓練和試驗任務,也沒和女性這樣接觸過。要說這就是談戀愛,還真是妙不可言,令人愉悅,令人心動,令人血液澎湃!怪不得有人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怪不得有一些人總想往異性跟前蹭。真像書上說的,異性相吸。王來喜這次出差,天賜良緣,一個送上門的媳婦觸手可及。

  夜幕下的北京郊外晚上,噴灑著一層淡淡的霧靄,顯得那麼濕潤柔和,朦朦朧朧之中,影影綽綽地現出溪邊柳樹的多姿婀娜和蘆葦的飄忽搖曳。不一會兒,半個月亮從溪水對岸的柳樹梢爬了上來,明亮的月光灑到溪水上,將溪水鑲上一層薄薄的銀箔,斑駁陸離,閃閃爍爍,變化無窮。王來喜抬起頭望了望越升越高的月亮,月中仙女現在忙啥呢?他看到過年畫中的嫦娥長得非常漂亮。她有扈莉媚漂亮嗎?王來喜的眼神從月亮移到身邊的扈莉媚。在朦朧的月色下,一位輪廓朦朧但又十分鮮活的美人就在一旁。她多麼像沐浴在銀光下的一尊女神啊!調皮的月光在她的頭髮上跳動,活潑的月光在她的睫毛上飄搖,聰明的月光在她的臉龐上流轉,歡快的月光在她全身上下盡情地塗抹……

  此時的扈莉媚也仰望著月亮。自從那次聽了王來喜的報告,她的心被他揪走了;經歷了勇斗流氓的那一幕,她的魂也被他勾跑了。他值得信賴,值得依靠,值得託付。我就是想一輩子和他在一起。今天,她約他出來,就是要表白自己的心愿。但怎麼開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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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這樣干坐著,打仗出身的王來喜終於忍不住開口說話了:「那天把你嚇壞了吧!」

  「有你在身旁,我什麼也不怕。」扈莉媚轉身望著他說,「不過,你受到穆大隊長批評,我真的害怕了。你們大隊長怎麼這麼厲害?」

  作為下屬,王來喜從來不和別人議論自己的領導,他將話題一帶而過,轉而說學習完畢後準備回一趟老家。扈莉媚忙問他家裡有什麼親人,需要帶點什麼東西。王來喜很少談論家裡情況,因為他的家庭困難,一個剛強的男人不應該讓別人為自己擔憂。但在扈莉媚的一再追問下,他還是草草說到了母親長年腰疼臥床,妹妹為了侍候母親而遲遲沒有出嫁的情況。

  「就光看望母親和妹妹?」扈莉媚想以此為自己表白的切入點,「還有別的事嗎?」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王來喜聽到扈莉媚的問話,也感到表白自己態度的時候到了。

  「什麼重要的事?」扈莉媚以女性特有的敏感,感到機會來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王來喜靠了靠。

  「找媳婦。」王來喜說完把身子往外移了移。

  扈莉媚故意裝起糊塗,問道:「像你這樣的英雄,還沒有美人相伴嗎?」

  王來喜搖了搖頭。

  「那天聽了你的英雄故事,所里已經有個姑娘看上你了。」扈莉媚又朝王來喜那邊移過去30厘米。

  「誰能看上我這樣的大老粗!」王來喜又和她挪開了40厘米的距離。

  「據我所知,有一個像我一般高,像我一樣大的大姑娘,就看上你了。」

  「有這樣的事?」這回是王來喜裝糊塗了,「我認識她嗎?」

  扈莉媚點了點頭,隨即身體已經挨上了王來喜。

  王來喜望著她,問:「叫什麼名字?」

  「扈莉媚。」

  隨著三個字從扈莉媚嘴裡蹦出來,她的心也快要從嘴裡怦怦地跳出來了。扈莉媚終於了卻了一個心愿,憋在心裡的話終於說出來了,就在說完的瞬間,扈莉媚順勢靠倒在王來喜身上,雙手隨之緊緊地抱住了心愛的人。

  突然,一隻青蛙從岸邊跳進溪里,砰的一聲,把溪水表面的寧靜和美麗的銀光擊得粉碎……

  想到這,王來喜自言自語地說:「多好的姑娘啊!」

  王來喜一句話,把旁邊的一位圓臉姑娘嚇了一跳。她乜了他一眼,神經質地把身子移開了125毫米。

  王來喜感到了自己的失態,不好意思地向她點頭表示歉意,然後又把頭轉向窗外。繁華的北京城迅速退去,鐵道兩旁已經變換成農村景色。車窗外的樹木一閃而逝,距離鐵道十幾米遠的電線桿也迅速向後退去,一百米以外的村莊、農田漸漸地後退,而遠處的山嶺、田野卻與列車緩緩同行,而後再慢慢退去。他的思緒越過田野山岡,飛到了老家。王來喜家住祖國中部西崎縣的一個小山村,從小沒爹,由娘帶著他和妹妹相依為命。西崎縣是個老解放區,土改分田後,王來喜上了學,天生聰穎的王來喜,憑著過人的記憶力,連連跳級,讀到初中。上初三時,他瞞著家人,報名參軍,到了抗美援朝前線。因為他有文化,打仗勇敢,肯動腦筋,不久就當上了班長,再後來是排長、連長。1958年陪同齊嘯天回國勘察飛彈綜合試驗靶場後,齊司令給了他20天假期。但最後因為要隨凌利峰副司令進場,在家只呆了7天。王來喜想,這次一個月假期,一定要好好伺候老娘,再把妹妹婚事辦了,最後找上個媳婦。

  一路上,王來喜時不時替列車員送水掃地,還熱情幫助身邊的小姑娘照料行李、打水買飯。走了兩天一夜,終於到了離家最近的火車站。下車後,恰好趕上開往縣城的公共汽車。王來喜上車對號入座,竟然又和那位圓臉姑娘坐到一塊。汽車到達縣城後,王來喜東張西望繼續找回家的汽車,一路很少搭話的圓臉姑娘忍不住問他到什麼地方。王來喜說到牛王莊,不知道還有沒有去那裡的班車。

  圓臉姑娘聽到牛王莊三個字,睜著大眼睛,上下打量了王來喜一分鐘,最後露出驚喜的神色說:「你是王來喜!」王來喜突然聽她叫出自己的名字,倍感意外。他筆直地站在姑娘面前,露出驚訝神色。圓臉姑娘又說:「你是從部隊回來探親的吧!」

  「是。」王來喜像回答首長提問似的,「你是俺莊人?」

  原來這位姑娘是牛王莊小學的老師,部隊每次寄給王來喜家的喜報,都是她帶領學生,扭著秧歌,陪同鄉長送到他家。姑娘說:「今天沒有到牛王莊的班車了,只能明天回去。」

  王來喜無可奈何地看了看西沉的太陽,向她打聽附近的旅店。

  「跟俺來。」說著,圓臉姑娘把他帶到了自己家。王來喜到她家才知道,原來她是西崎縣縣長的女兒伍昱琴。

  第二天,伍昱琴將王來喜送上了回鄉的汽車,目送著她所崇敬的英雄遠去。伍昱琴後悔一路上沒有和王來喜說話。這也難怪,對於一個陌生男人,而且是有個漂亮姑娘送行的男人,當然是要保持超過125毫米以上的距離為妙。想到這,她自嘲自笑起來。昨晚心血來潮領他到家住,現在回想起來也有點莫名其妙,好在她父母也沒多問。是呀,為什麼把他領到家裡呢?是因為王來喜找不到住的旅店,還是因為王來喜一路上照顧自己而需要報恩?是因為王來喜是她學校村上的人,抑或是因為王來喜是解放軍?是因為王來喜是自己仰慕的英雄,還是有其他原因?……好像是,也好像不全是。自己從小敬仰英雄,現在有幸認識一位英雄,這是她有生以來的最大榮幸。她要去拜訪他,必須拜訪,下學期要掀起一個「講英雄,學英雄」的活動。

  想到這,伍昱琴像只歡樂的小鳥,張開臂膀,沿著街道,跳著唱著,回到家門,進了小院,圍著幾棵槐樹跳了幾圈。進到屋裡,急忙翻看檯曆,今天是1962年1月25日,農曆十二月二十日。對!就這樣辦。她自言自語說著走進了自己的閨房,照著鏡子看了看自己微微發紅的臉蛋。

  臘月二十三那天,伍昱琴吃罷早飯,提著一個小包,說了聲「回學校一趟」,就直奔牛王莊。下車後,她聽著啾啾的鳥鳴,邁著輕快步伐,直奔村西頭第十三家院子。院子大門敞開,她脆脆地喊了聲「大娘」,也不等回答,就徑直走了進去。

  院子坐北朝南,西邊有一棵棗樹兩棵柿子樹,東邊是一排三間小屋,最南一間是豬圈,裡面餵著一頭五六十斤的白豬;第二間放著農具雜物,第三間是廚房。院子裡有點亂,滿地雞屎。東北角堆放著一堆苞米稈和麥秸,十幾隻母雞小雞在一隻公雞帶領下,悠然自得地在院子裡覓食。伍昱琴進來,引起公雞咯咯一陣亂叫。院子正面是一排三間土坯房,牆面抹了一層石灰,但不少地方已經斑駁脫落。中廳大門上,去年的對聯還在:「翻身不忘共產黨,幸福不忘毛主席。光榮之家。」她仔細辨認,「光榮之家」貼了好幾層。

  「大娘!」伍昱琴又喊了一聲,隨後推門進去。廳里還像她一個月前帶領學生來為軍屬做好事時那樣,正面牆上貼著毛澤東主席畫像,畫像下面掛了個玻璃鏡框,裡面有三張黑白照片,最上面是王來喜娘的,清瘦的臉龐,花白的頭髮,眼睛有點蒼涼。穿著軍衣顯得十分英俊颯爽的是王來喜,四方臉,大眼珠,兩條劍眉特別有神,但相片上的軍官比前幾天看到的王來喜顯得年輕幼稚。另外一張是王來喜妹妹的,穿著花衣服,小姑娘水靈靈的眼睛特別有神,兩條大辮子也十分突出。廳里擺著一張方桌兩條長凳,還雜亂無章地放著鐵鍬鎬頭籮筐等什物,牆角堆著五個金色大南瓜和一堆土豆。

  「大娘!」伍昱琴推開通到右邊裡間屋子的門,炕上躺著王來喜的母親。王大娘耳朵有點聾,直到這時候才看見一位漂亮姑娘進來了。

  「伍老師,你來了!」王大娘一眼就認出是學校的伍老師,連忙起身。

  伍昱琴上前扶住她,說:「別起來,躺著吧!」

  「沒什麼,就是腰有點不得勁。喜子拿回一件羊皮襖給俺穿上,又拿回膏藥貼上,這兩天好多了。」王大娘今年才50出頭,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多了,臉上滿是皺紋,行動也顯得遲鈍。在伍昱琴的攙扶下,王大娘彎腰勾背走出中廳坐下。她望著伍昱琴說,「伍老師,坐下。你找喜子?」

  伍昱琴說,找來喜哥有點事。大娘說,喜子一早和他妹子出去了。伍昱琴問他什麼時候回來。大娘嘮嘮叨叨地說,啥時候回來就說不準了。回來這幾天,喜子就沒閒著。先是到鎮上買回麵粉和苞谷面,還割了幾斤豬肉,說是要好好過個團圓年。昨天到村里轉了一天,說是看看小時的夥伴,還說要搞點什麼調查研究。回來吃晚飯時,說了不少村裡的事,什麼村東頭王四家揭不開鍋啦,牛柱子的老爹去年餓死啦。還說,村里人沒骨氣,生產隊長不帶大家發展生產,領著一幫人出去要飯。俺說,這算啥,哪個村都一樣。他妹妹也說,你就少管閒事少操心,快點找個嫂子回來侍候俺娘吧。俺也說他,再不成親,把你妹妹都耽誤了。就這樣逼著他,今天才和他妹一起到鎮上相親去了。

  伍昱琴聽說王來喜相親去了,又浮現出北京車站那位年輕漂亮的姑娘流著眼淚為王來喜送行的場面。她以為那位就是他的對象呢,原來還沒有對象。想到這,她心裡突然像堵了塊石頭似的。

  王大娘站了起來,說要到院子走走。伍昱琴正要伸手攙扶,她揮了揮手說不用,然後跨過門坎,走到院子,邊走邊說起來。她說,她托來喜的大舅做了個媒,姑娘家不遠,特別能幹。她還說自己身體不好,喜子妹妹也不能總在家養著,這次回來,無論如何得讓喜子找個媳婦,找個能多掙工分身體結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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