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喜獲豐收
2024-10-04 08:18:31
作者: 劉慶貴
經過辛勤勞動,東風基地官兵們的汗水沒有白流,新西廟大田生產獲得了空前未有的好收成。黃燦燦的玉米穗歪著腦袋,顆粒突破包衣的束縛,暴露在官兵眼前,張著嘴露著牙在向人們歡笑。碩大飽滿的麥穗,把麥稈壓彎,在秋風的吹拂下,頻頻向官兵們點頭致敬。
開鐮收割小麥那天,三千多名官兵,雲集新西廟。藍藍的天空飄著白雲,白雲下面是豐收的麥田,陣陣清風吹過,滾滾的麥浪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金光。齊嘯天司令看著金色的麥穗,心中也像麥浪一樣波濤翻滾。辛勤汗水澆灌出了豐收的果實,今年可以讓大家吃上幾頓白面饅頭了。想到這,他揮起鐮刀,刷刷地割了起來,不一會,在他的身後,便堆起了一捆捆黃燦燦的麥子。割了十幾米,他直了直腰,擦了擦汗,看到左邊侯智真政委已經超過他了。齊司令連忙彎下腰,嚓嚓嚓地使勁往前割,眼看快要趕上了,侯政委回頭瞥了他一眼,也加快了速度,不大一會,又把齊司令拉下了六七米。齊司令回頭看了看右邊落後七八米的凌副司令,心想年齡就是不饒人啊。
幹了兩個小時,一多半麥田已經割完,各單位陸續吹哨休息。齊司令、侯政委、凌副司令和靶場其他領導趁休息時看望了三部、通信團、警衛團、工兵團、汽車團的官兵,最後向一部發射試驗大隊的麥田走去。人沒到,卻傳來了發射中隊指導員英勇颯鏑講述劉關張桃園三結義的故事:「……話說三人在一棵大樹下縱論天下,擬結金蘭之契,要成患難弟兄。後面該排座次了,張飛提議,比比看誰的本事大。關羽說,比就比,比什麼?張飛指著身後的大樹說,就比爬樹。還沒等劉備反應過來,張飛嗖地就躥到樹尖上,關羽緊跟其後也爬到樹半腰。劉備身材矮胖,動作遲緩,爬不上去,就用手抱住了樹幹……」
大家聽得入迷,連齊司令走到背後也沒人察覺。凌副司令正想打招呼,齊司令擺了擺手,站在後面想聽聽英勇颯鏑如何自圓其說。
「不一會,劉備說,比完了,二弟三弟下來吧。關羽、張飛一聽,怎麼他叫咱倆二弟三弟呢,就下來和劉備理論起來。劉備說,道理很簡單嘛,這棵樹哪部分為長啊。張飛說,樹的下部啊。劉備說,那就得了,樹幹下部為尊,上部為小。我就是大哥,關羽是二弟,你是老三……」
凌副司令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英勇颯鏑,你這是什麼版本啊?」
英勇颯鏑看見幾位首長到來,連忙站起來敬禮報告。
當齊司令看到臉色被紫外線曬成黑紅色的趙蘭慧時,饒有興趣地和她開了個玩笑:「哈哈!原來又白又嫩的小白鴿,現在變成健壯的雄鷹了。」
「只有雄鷹,才能搏擊戈壁藍天呀。」端木艷嬌時刻忘不了讚揚她的部屬,「趙蘭慧割起麥來,全大隊誰也比不過她。她不光幹活利索,還抽空學了不少東西。」
齊司令問趙蘭慧都學了什麼。趙蘭慧一個立正,報告說最近讀了一些毛主席的書。侯智真聽她說在讀毛主席的書,出於政治委員的敏感性,走上前問她學了哪幾篇。
趙蘭慧回答說:「俺學了『老三篇』。」
侯政委表揚說:「『老三篇』應該學,戰士要學,幹部要學,連我都學。有什麼體會呀?」
毛澤東寫的《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愚公移山》三篇文章,趙蘭慧已經背得滾瓜爛熟,聽到首長問她,她爽快地說:「應該像張思德那樣,干一行愛一行。應該向白求恩學習,他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幫助抗日,精神可嘉。不過,俺發現白求恩的貢獻要比張思德大,因為他讀書多,醫術高明,治好了不少傷病員。愚公很有毅力,想把眼前的三座大山搬掉,但俺認為夠嗆。」
「夠嗆?」凌副司令聽了這個小姑娘天真的回答,感到很有意思,便問她為什麼。
趙蘭慧一本正經地說:「這道理連小娃子都知道。你想,一個老頭,帶幾個兒孫,挖不了多少。而且,他還得種糧食,要不他一家吃啥?首長,你說是不是?」
齊司令、侯政委、凌副司令聽了她天真爛漫的話,大笑起來。笑過後,齊司令對她說:「正是因為有困難,毛主席才說,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趙蘭慧不服氣地說:「這不錯,但也要看你幹啥事。如果根本沒法實現的事,你非要下定決心去干,俺看適得其反。俺要是說得不對,請首長批評。」
大家一聽,又笑開了。
侯政委對趙蘭慧說:「毛主席寫《愚公移山》,引用一篇古代寓言,說明了一個道理,凡事要有決心,有恆心,認準了的事,就應該努力去實現。就像目前這種狀況,官兵正在挨餓,怎麼辦?就是要像愚公那樣,下定決心搞生產,種糧食,現在不是已經獲得豐收了嗎?我們就是要學習愚公移山這種精神。」停了一會兒,侯政委又補充說:「不過,聽了你的話,我感到你學習愛動腦筋,能提出問題,這很好。你學過《矛盾論》、《實踐論》嗎?」
趙蘭慧說:「讀過,但有的字不認識,有的字雖然認識,但不知是啥意思。比如說到矛盾是死對頭的,又是統在一起的,就鬧不明白說的是啥。」
「對立統一。」端木艷嬌拉了拉她的衣角糾正道。
「對,矛盾的對立統一。俺聽端木站長給俺輔導過多次,就是記不住。又說,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實踐就是干,就是幹了再干唄。對吧?俺看還是快實踐吧。」趙蘭慧說完嘿嘿地笑了起來。
「實踐就是干。」凌副司令哈哈大笑,拿起鐮刀說,「同志們,接著實踐。」
「你們在這裡實踐吧。」齊司令笑著對凌副司令侯政委說。他離開發射試驗大隊往南走,路過一部機關麥田時,孫浩成拿著鐮刀過來打招呼,說了幾句有關收割麥子的話。齊司令跨過水渠正要往回走時,觸景生情,回過頭叫住孫浩成,問起了上官彩真的近況。孫浩成說,本來動員她流產,這樣處分可以輕些,也避免張揚。但她就是不干,非要把孩子生下來不可。後來我又想了一招,讓她回家生產,還親自去醫院找她談過,但她就是這麼犟。
上官彩真就是有股犟勁韌勁,認準的事,十二頭牛也拉不回。這點,要是用對了,是積極上進的因素;要是用錯了,就成了她摔跤的動因。因為犟,上官彩真碰到困難也不會輕易乞求別人。這點齊司令對她太了解了。但她畢竟是個孱弱女子,她的難事還在後頭呢。想到此,他對孫浩成說:「她一個人在這裡生產,小孩要吃奶,大人要生活,吃喝拉撒睡,尿布一大堆,誰來照顧她?初為人母,啥也沒有,啥也不會,靠誰?」齊嘯天心想,他應該幫她解決一些實際困難,而且也有能力為她排憂解難。但作為東風基地一號人物,他恪守一條,只管靶場原則性問題,不直接干預具體人和事的處理。在這條原則下,他真費了不少心思,既想最大限度地保護上官彩真,但又不好直接對孫浩成和穆秋勝發號施令。但這次,他終於忍不住還是給孫浩成做了上述的提示。
孫浩成早就聽出了齊司令的意思,連忙說:「司令放心,我們一定安排好。」待齊司令離去,他把穆秋勝招呼過來,說上官彩真馬上要生了,問他們怎麼辦。穆秋勝可沒想過這件事,他撓了撓頭,說大隊還沒研究呢。
「研究個屁,這樣的事只能悄悄做。」孫浩成知道他是個不會理家的男人,也出不了什麼好主意,就直截了當地說要辦好三件事:第一件,生產那一周,找一名細心點的女戰士照顧一下。第二件,買一套鍋碗瓢盆,買個煤油爐,打點煤油,弄點主副食,要能開伙,可以吃上飯。第三件,給她在10號找間房子住。他說:「第三件由我落實,第二件讓中隊辦,第一件由你辦。」
穆秋勝看了看發射中隊的麥田,他們早已割完,正在捆麥子往車上裝。他走過去,找到英勇颯鏑,拉他離開人群100米外,把三件事給他說了一通。
英勇颯鏑當即和王來喜商量。王來喜最初聽到上官彩真出事的消息時,也像大多數人一樣,既憤怒,又惋惜。後來又聽說,克拉欽科是在拿出1059最新資料時,趁上官彩真沒有防範時強姦了她。再後來又聽說,上官彩真懷孕後,到處找藥打胎,但無濟於事,胎兒已經成形,打胎會出人命。他思前想後,也就原諒了她。大前天,大隊政委通知他和指導員,經大隊黨委研究,給上官彩真記過處分,調離保密資料室,放到發射中隊當技師。現在聽到指導員說照顧上官彩真做月子的事,他完全同意,提議首先開個支委會,順便確定上官彩真的崗位,統一支委們的思想,省得大家今後亂嚷嚷。
英勇颯鏑心想這種事開什麼支委會呢,但想到王來喜才擔任中隊長,不應該輕易否定他的意見,就勉強同意了。
支委會是當天晚上召開的。英勇颯鏑說了上官彩真受到處分調到中隊當技師的事,然後問大家放到哪個分隊合適。
一個名聲不佳受到嚴厲處分的人,而且又是個女的,誰願意要嘛!幾個分隊長緊閉著嘴,誰也不發言。王來喜看看這個,瞅瞅那個,最後實在憋不住了,嗵嗵地說了一通要正確對待犯過錯誤的同志之類的話,提議把她放到一分隊當瞄準技師,理由是上官彩真跟蘇聯專家學習過飛彈總體知識,而且一分隊正缺一名瞄準技師。
一分隊長鄺琮禮也是志願軍回國幹部,對王來喜提升為中隊長本來就不太服氣,因此還沒等王來喜說完,氣呼呼地從座位上蹦起來,說:「我不要破鞋。一分隊乾乾淨淨,別讓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英勇颯鏑一聽,臉色頓時變得鐵青,好像這些話是沖他來似的。「什麼破鞋?放屁。誰沒有犯錯誤的時候?再說,一分隊也不是你的分隊,你說不要就不要了?盡扯淡!」流浪者出身的英勇颯鏑,本能地同情弱小群體,他認為乞丐小偷流浪漢,以及三教九流等等,都是被逼出來的。所以,他對上官彩真的遭遇,不但沒有歧視,還深表同情。英勇颯鏑在中隊的資格最老,威信最高,只要他開口,無人敢反駁,鄺琮禮只有乖乖聽訓的份兒。英勇颯鏑用不容置疑的目光,瞥了鄺琮禮一眼,說,「就這樣定了,放在一分隊,我告訴你,可要管好,要是弄得稀里咣當的,我拿你是問。」
就在大田豐收的日子裡,上官彩真足月順產了一個2439克的兒子。生產的時候,穆秋勝派來一名女衛生員。出院前,孫浩成從後勤部營房處借來一間小房,發射中隊司務長帶著兩名公差,把房間收拾乾淨,從中隊帶來吃的用的,還在服務處商店裡置辦了一套煤油爐和其他必備用品。出院那天,英勇颯鏑專程把上官彩真母子倆接出來,安頓好,並讓衛生員多照顧幾天。
自從聽到白翠冠副主任宣布給她記過處分和調離保密資料室的決定以後,上官彩真一下子跌到了人生低谷。她出身書香門第,從小唱著歌兒在父母為她鋪平的平坦大道上大步行進,無憂無慮地在老師的關愛下茁壯成長,她讀書刻苦,成績優異,入伍後一帆風順,工作上得心應手。然而,因為她做了這件見不得人的事,還生下了一個「人證」,應了「一失足成千古恨」這句名言。住院期間,她備受白眼,醫生每次查房看病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說話帶刺,開藥帶氣。每天三次到窗口排隊打飯,都要經歷眾人的一次白眼。有一次,兩名穿著拖鞋的病人看見她過來打飯,故意乜了她一眼。一個說,這兩天怎麼沒看見你穿鞋呢?另一個說,我的鞋破了。她聽到後,眼淚嘩地就流了出來。每次打飯,她都是強忍著悲痛,咬著嘴唇,低著頭把飯打回病房,稀飯伴著眼淚,強咽下去。出院後,她更是在孤單悽慘無援冷漠下度過每一日。雖然中隊把日用必需品給她準備好了,大隊也派衛生員來幫忙。但她看著那位小戰士每天不情願地為她洗尿布、燒水做飯,臉色總是陰陰的,連話也不願意和她多說一句。上官彩真此時又同情起這位小戰士來了。小戰士是來服兵役報效祖國的,不是來侍候一個犯了錯誤的人做月子的,讓她幹這些事,人家當然有理由不高興。因此,出院的第三天,上官彩真就讓她歸隊了。
不過,上官彩真決定了的事,從不後悔,而且經歷了部隊幾年鍛鍊,自理能力和入伍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慢慢地也安排得有條有理了。上官彩真拖著虛弱的身體,掙扎著自己做飯,自己洗尿布,自己打理小孩的一切,這對於城市長大的她來說,可以說是經歷了有生以來最殘酷的洗禮。然而,最為難堪的是人們的議論和白眼,每當她外出時,總有人指手畫腳,說三道四,而且說的都是不堪入耳的話語。人言可畏啊!因此她能不出去儘量不出去,非要出去時,只能低著頭,匆匆而去,急急而歸。原先一個驕傲的大白鵝,現在成了一個醜小鴨。一天,上官彩真趁小孩熟睡之機,偶爾照了一回鏡子,她看到鏡子裡面映出一個讓她自己都感到十分陌生的面孔:曾經是那麼豐潤水靈的臉蛋,現在像用刀子削掉一層似的,是那樣的消瘦乾澀;曾經是那樣光芒四射的眼睛,如今變得紅腫無神。她不敢相信裡面的人就是她,生氣地將鏡子狠狠一摔,坐在床沿上流淚……
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感到什麼是孤單,她多麼渴望能有人來看看她,來幫幫她,哪怕只是說上幾句話也好。然而,出院半個月了,除馮芯霞、司馬婉茹匆匆來看過,中隊司務長來送過物品外,惟一一次是郗祁生來陪她聊過半小時,就是這半小時的談話,至今仍令她念念不忘。要知道,總不說話是要把人憋壞的。為此,她有事沒事就對兒子說話,有時用俄語,有時用普通話,有時用家鄉方言,和兒子說得最多的一句是:「寶貝!你知道嗎?你是軍隊的兒子。」
一天,上官彩真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話,一邊給兒子餵奶,突然敲門進來了發射中隊的英勇颯鏑、王來喜、刁弋新,氣象站的端木艷嬌、柯美玫、趙蘭慧和剛從化驗室調到技術中隊的梅荔虹。
英勇颯鏑、王來喜等人進來後,一邊問候,一邊將帶來的物品放在小桌上:王來喜和英勇颯鏑代表中隊官兵送來10斤大米、7個雞蛋、2斤豬肉、2斤白糖、2包餅乾。大米是指導員專門從食堂買來的,雞蛋和豬肉是中隊長叫人從清水鎮用高價買來的,白糖是副指導員探親時從老家帶來的,餅乾是一分隊長請人從蘭州買來的。端木艷嬌代表氣象站官兵送來了5斤白面和2瓶豬肉罐頭。柯美玫放下一包小孩用的尿布和兩件小衣服,尿布是她收集了好幾個人的舊衣服洗淨剪成的,小孩衣服是她用參軍前穿的一件花衣服改制縫就的。最逗人的是副中隊長刁弋新,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個小撥浪鼓,人還沒進屋,就噹啷噹啷地搖動起來,而他特有的男高音早已傳進了小屋:「叔叔來了!快讓叔叔看看小巴郎。」說著,拿著撥浪鼓在小孩眼前使勁地陣陣搖晃,小孩被他的怪模怪樣嚇得大哭起來。梅荔虹最後一個進來,放下一包親手縫製的小孩衣服後,一把將小孩搶過來,和幾位女同胞一起走出了房間。
這時,屋裡剩下英勇颯鏑、王來喜、刁弋新三位中隊領導和一分隊長鄺琮禮。上官彩真招呼他們坐到床上,她心裡一酸,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掉。
這次中隊領導來看望上官彩真是指導員特意安排的。英勇颯鏑望著上官彩真,眼睛裡閃出些許愧意。他說,今天,除了副指導員在家值班外,我們仨都來了,恭喜你得了一位漂亮的公子哥,同時也歡迎加入到發射中隊的行列。隨後他特意把一分隊長鄺琮禮介紹給上官彩真,說你就在一分隊當技師。
刁弋新是個樂天派,說你是中隊惟一的女軍人,一分隊長早就盼你了。聽了刁弋新的話,鄺琮禮不覺臉紅了一陣子。他代表一分隊官兵歡迎上官彩真,簡要介紹了分隊的情況,說到下個月中隊要組織技術人員赴京學習,但分隊沒有報她,讓她安心養好身體。
上官彩真一聽,懇請分隊長讓她去。她說自己現在什麼都不懂,再不好好學點東西,今後怎麼工作嘛。
英勇颯鏑望著顯得異常激動的上官彩真,說工作的事別急,眼前主要是把身體養好,把小孩帶好,有什麼困難,只管說。說完,他大聲問:「小寶寶在哪?我可要看看我們中隊的兒子。」
「寶貝,你成了中隊的兒子啦!」梅荔虹喊著叫著,顛啊顛地把孩子抱進來,幾個女軍人跟在後面一擁而入。
英勇颯鏑一把將小孩抱過來,眯著小眼睛看著說:「多可愛啊,中隊的兒子!」說著就和小孩親起來。嬌嫩的嬰兒哪裡經得住他那粗糙的胡茬子的折磨和刺激,早就哇哇地哭起來了。
端木艷嬌一把奪過嬰兒,嗔怪地說:「連小孩子都不會抱,光想當爸爸。你們幾位領導出去,我們還要陪上官說說話呢。」
愛開玩笑的刁弋新說:「我們走開,讓端木好好學習點帶孩子的經驗。」
「去你的。」端木艷嬌抱住孩子,把男人們推出了門外。
屋裡剩下端木艷嬌、柯美玫、梅荔虹和趙蘭慧四位女性。端木艷嬌端詳著明顯帶有俄羅斯白人遺傳基因的嬰兒:黃黃的頭髮,白白的臉,藍藍的眼睛,高高的鼻子,鼻子下端還帶著小鷹勾,胖胖的小手特別逗人喜愛。端木艷嬌吻著他的小臉蛋,說:「多可愛啊!起名字沒有?」
上官彩真說叫上官欽科。心直口快的柯美玫說怎麼起這個怪名字,難聽死了。梅荔虹瞟了她一眼說,你懂啥?上官是媽媽的姓,欽科是爸爸的名字。說完搶著把上官欽科抱了過去。
梅荔虹看著上官欽科那雙滴溜溜轉的大眼睛裡面,藍色的眼珠像顆藍寶石似的閃閃發亮。噢!多美的眸子。這是黃種人和白種人結合塑造出來的完美作品,怪不得上官彩真要堅持生下來呢。如此愛情的結晶,多難得啊!雖然上官彩真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但梅荔虹覺得,得到過甜美的愛,得到了愛的結晶,作為一個女人,這輩子也值了。而她自己,卻在愛情上屢遭挫折,第一個戀人鄔正智被最高軍事法院判了死刑,後來聽人說,臨刑前他提出想見梅荔虹一面,但監獄堅決拒絕了他的無理要求。後來她找到了夢中情人,然而,郗祁生絕情地拒絕了她。想到此,人稱瘋丫頭的梅荔虹,望著可愛的上官欽科,兩滴眼淚竟滴落到了小欽科的手上。
柯美玫看到剛才還在說說笑笑的梅荔虹流起眼淚,開起玩笑說:「是不是看見上官當媽媽眼紅了?讓端木站長給你介紹一位。」
梅荔虹打了柯美玫一拳,說:「誰不知道你有了,端木也有了。飽漢不知餓漢飢,盡拿人開心。」
柯美玫把小孩從梅荔虹手中抱過來,說:「你是觸景生情。你有什麼要求,或者看上誰,只管對端木站長說,保證給你辦成。」說完,又望了望趙蘭慧,又拿她開起玩笑:「小趙嘛,年紀太小。好好幹上幾年,到時站長官當大了,在全靶場給你物色一個。」
趙蘭慧一聽柯美玫如此調侃她,臉刷地紅到了耳朵根。今天她來看望上官彩真,看到大家高高興興熱熱鬧鬧的樣子,顯得很不自在,也很不合群,說得難聽點,是因為心裡有「鬼」。這還得從她上次送上官彩真住院說起。回到新西廟不久,聽說上官彩真懷了洋鬼子的雜種,她從心裡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蔑視。她想,一名革命軍人,怎麼能這樣不講革命情操呢(情操一詞還是她到部隊才學會的)?革命軍人連死都不怕,怎麼就過不了美人關呢(這也是她最近聽到「英雄難過美人關」後才學來的)。聯想到上官彩真對她說過「雄花」、「雌花」、「做愛」、「交配」等流氓語言,她認為上官彩真「太資產階級了」。
一天,政治處副主任白翠冠到新西廟找趙蘭慧了解學習毛主席著作的情況。她把自己學習「老三篇」的心得向首長作了匯報。白翠冠聽後,連連說好,說她帶著工農兵純樸的感情,學以致用,誇她把所學到的東西用到農業生產上,說侯政委在一次會議上專門表揚過她和上官彩真。
趙蘭慧最近特愛聽表揚,聽到靶場政委表揚了她,她高興得跳了起來。不過,她同時聽說上官彩真也得到表揚,心想她怎麼也能得到表揚呢?想到這,心直口快的趙蘭慧說,上官彩真不應該得到表揚。
「為什麼?」
「就是……俺都說不出口。」
「沒關係,在組織面前,要襟懷坦白,有什麼就說什麼。」
「她有流氓語言。」趙蘭慧小聲說,「她對俺說過『做愛』。俺當時就反駁了她。」
兩天後,白翠冠拿著一篇材料再次找到趙蘭慧,說是為她整理的講用材料。她看了看,稚嫩的臉蛋上閃出了一絲掩飾不住的不快。她心想,有的不是俺講的,有的也不是俺想的。說俺學習了《矛盾論》,利用矛盾的普遍性和特殊性規律,認識了西葫蘆開花的規律,發現了戈壁灘西葫蘆與內地不一樣的地方,找到了必須授粉的原因。這明顯過分了,那是上官彩真解決的。說俺學習了《愚公移山》,下定決心,一定要挖掉橫在面前的科學文化這座大山,哪有那麼容易挖掉嘛!另外,說俺自覺抵制資產階級思想侵蝕,這更不符合事實。看到這,她憋不住說了句:「大家對俺都很好,周圍沒有資產階級侵蝕俺呀。」
「你不是說上官彩真對你說過流氓話,你立即批駁了嗎?」
「那就是資產階級?」
「那就是資產階級的思想表現,你抵製得好。」
趙蘭慧想了想,對白翠冠副主任說,最好不要把上官彩真的話說上去,畢竟那段時間她對俺挺好的。要麼就加上一段:俺要像紅柳那樣,把根深深地扎在戈壁灘,將自己的青春年華貢獻給祖國的國防尖端事業,無私無畏,無怨無悔。這是她在挖紅柳時,聽到上官彩真說過的話,她認為這話代表了她的心。停了一會,她又說,俺覺得,鐘錶要天天上發條,一天不上就沒勁;人要天天學習毛主席著作,一天不學就會迷失方向。
白翠冠一聽,感到這兩段話太閃光了,立即記錄下來。過了兩天,白翠冠將稿子拿給趙蘭慧。這時她已經聽到上官彩真和外國人亂搞的事,她對白副主任說:「俺對上官彩真認識更清楚了,她就是資產階級,她說流氓話,幹流氓事。俺要堅決和她劃清界線,以後再不和她好了。」
就這樣,在大隊召開的學習毛主席著作講用會上,趙蘭慧念了白翠冠為她準備的講用稿,加上主持會議的張政委渲染,特別是她那段有關紅柳的話,博得了全體官兵的熱烈掌聲。會後她被樹為發射試驗大隊學習毛主席著作標兵。接著,她到一部講用會上宣講,也同樣獲得好評,被樹為一部學習毛主席著作標兵。年底她還要到基地講用會上宣講,這幾天宣傳部來了一名幹事,正在替她整材料,準備再從她的靈魂深處挖掘出更多閃光的金子。正在這個節骨眼上,今天一早柯美玫叫她來看望上官彩真。她想,自己是學習毛主席著作標兵,怎麼能和資產階級同流合污呢(這是她從白副主任那裡才學到的詞)。正在她猶豫不決時,端木站長已經把她拉上了車。
正當趙蘭慧想著要和上官彩真劃清界限時,柯美玫一把將小孩塞給了她。一愣之中,她竟沒接住,差點把小孩摔著了。好險啊!小孩也嚇得哇哇大哭。端木艷嬌連忙抱過來,一邊晃動一邊哄著,還拉著上官欽科的小手,打了幾下趙蘭慧,才止住了哭聲。端木艷嬌把小孩再次遞給趙蘭慧,說要讓學習毛主席著作標兵抱抱,長大了也當標兵。趙蘭慧猶豫片刻,才把嬰兒接了過去。
上官彩真聽到趙蘭慧當了標兵,心裡由衷高興,連連恭喜她,並問她什麼時候當上標兵的。趙蘭慧嘴唇動了幾下,最終還是不願意和資產階級說話。端木艷嬌以為趙蘭慧不好意思呢,連忙替她回答:「趙蘭慧被大隊和部里樹為學習毛主席著作標兵,我們氣象站飛出金鳳凰了。」
上官彩真聽了後,高興地說:「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小趙,等你有空,我單獨向你請教。」
「這都是端木站長和大家幫助的結果。」這是今天趙蘭慧來到這裡後說的第一句話。
正在這時,上官欽科撒了一泡尿,把趙蘭慧衣服打濕了。柯美玫一邊換尿布,一邊用手逗著他的小雞雞說:「雞雞漏水,把我們標兵的衣服弄濕了。該把小雞雞割掉,看你還漏不漏。」
梅荔虹一把將小欽科奪過去,笑著說:「打這個壞阿姨,要是雞雞割掉了,以後怎麼娶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