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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鋼鐵誓言

2024-10-04 08:16:30 作者: 劉慶貴

  日子過得飛快,說話之間,特種工程兵7169部隊十萬大軍,在司令兼政委陳東權上將的率領下,開進場區,在青山頭周圍安營紮寨。原來額濟納旗政府的一排土房,成了陳司令的辦公室和靶場工程建設指揮部用房。緊接著,尤金柯夫也率領蘇聯專家組進駐場區,幫助靶場進行試驗設施的選址和設計。鐵道兵10師也從鷹廈鐵路的施工現場急馳河西走廊清水鎮,開始了靶場專用鐵路線的勘測設計和施工。

  1958年4月下旬,齊嘯天司令和侯智真政委來到青山頭下的綠園。這裡原來是額濟納旗的旗政府所在地,凌利峰前段時間帶領王來喜、白翠冠等人進場,已經組織了旗政府和牧民的搬遷,現在成了7169部隊的機關駐地,原旗政府辦公用的土房成了7169部隊首長辦公室兼宿舍,另闢出西頭三間作為貴賓招待用房。說是貴賓房間,也就是一張單人木板床、一張兩斗桌子和一把木椅子,另配一個水桶、一個臉盆和一個暖水瓶。齊嘯天、侯智真一個住一間,隨員住在大帳篷里。齊司令、侯政委住下後,迫不及待要走走看看,凌利峰和王來喜陪著他倆,一起走出了房間。

  「變了,大變樣了。」齊嘯天跨出門口,看到一排排的干打壘即將完工,南面支起十幾排帳篷,汽車穿梭運送著建築材料,鑽機正在轟隆隆鑽探取樣,人來車往,繁忙緊張的場面一下子把這個原本寂寞荒涼的戈壁灘,搞得熱火朝天。他大聲地對侯智真說,「這裡就是原來旗政府所在地,內蒙的旗相當於內地的縣,我上次來的時候,就一排土坯房。想不到才過了不到三個月,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青山頭!」侯智真指著北面,脫口而出。他經常聽齊嘯天、凌利峰說到青山頭,今天他終於看到了它的尊容:在平坦的戈壁灘上,青山頭猶如一隻威武雄壯的猛虎,仰起高高的虎頭,目空一切地對天長嘯。侯智真驚嘆一聲,「多麼威猛啊。」但再仔細看,老虎身上斑斑剝剝全是裸露的岩石,連根「毛」都沒有。侯智真不禁嘆息,「猛虎無食,只能餓斃。可憐啊,可憐!」

  「正是。」齊嘯天也回憶起勘察時第一眼看到青山頭時的感受。他看了看表,說,「現在離晚飯還有三個小時,要不要爬上青山頭,感受『一覽眾山小』的滋味?」

  「走。」侯智真今天興趣很高,欣然同意。

  爬山走路是齊嘯天的強項,年輕有為的王來喜更是健步如飛,侯智真曾經是軍區的籃球隊員,也不在話下。幾個人說說笑笑,不大工夫就爬到了半山腰。王來喜噌噌幾下,撒腿跑到最前面,第一個登上山頂。接著,齊嘯天、侯智真也跟了上來。最後登頂的是凌利峰,他上來後一屁股坐到一塊石頭上,臉色發白,喘著大氣,到底是年紀比他們大幾歲。

  侯智真站在青山頭頭,第一眼看到的是東南方向一座形若惡狼的山頭,他問王來喜:「那叫什麼山?」

  

  「狼心山。」

  侯智真唔了一聲,心想真的像一條惡狼。在青山頭和狼心山之間,他看到了一條小河,心想那肯定是有名的弱水了,一問果真就是。只見弱水河在青山頭東面山腳下由南向北逶迤而過。狼心山橫臥河東,青山頭鎮守河西,虎狼遙相呼應,甚是了得。越過狼心山往東遠眺,巴丹吉林大沙漠隱約可見。南面,戈壁荒灘上生長著稀疏的胡楊林、紅柳叢,間或有幾片蘆葦和芨芨草在風中搖曳。往北看,呈扇形開口的戈壁灘,一望無際,開闊平坦,一直伸展到遙遠的天邊。青山頭西面是一條兩公里的平川,過了平川有兩座二三十米高的山包,山包後面是連綿不斷、起伏不定的山脈。侯智真問:「西面叫什麼山?」

  仍然坐在石頭上喘氣的凌利峰搶著說:「馬鬃山。從這裡一直往西,綿延七百公里,雞巴毛沒一根。上次勘察我走了幾天,連個人影都沒碰到,倒是遇到了四五群黃羊。」

  侯智真突然大聲對齊嘯天和凌利峰說:「你們看,此地真乃『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齊嘯天一聽,哈哈大笑:「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凌利峰哼了一聲,說:「政委,你的觀點過時了。」

  侯智真反問道:「過時了?」

  凌利峰望了侯智真一眼,說:「勘察時,齊司令和我都是這麼說的,結果被大白兔一頓嘲諷,我們一個個像鬥敗的公雞,就連平副總長都好沒面子。」

  「怎麼回事?」侯智真望著齊嘯天、凌利峰問。

  「說來話長。」隨後,齊嘯天和凌利峰你一言我一語給他們講起了到額濟納旗勘察第一天發生的一段故事。

  1958年1月27日,冒著零下33℃的寒冷,飛彈靶場勘察組兩架直升飛機從南向北飛來,繞青山頭盤旋一周,於12時42分,徐徐降落到綠園的一塊平地上。

  安頓完畢,大家不顧勞累,就吵吵嚷嚷往青山頭衝去。齊嘯天像個靈巧的猻猴子,第一個登上了青山頭。

  齊嘯天朝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望去,為眼前的地形所震撼。他從緊隨其後的王來喜手中接過望遠鏡,從東到西、從南到北細細察看一番,發現這裡是個不可多得的絕好戰場。登時,他大聲喊了起來:「這是一塊打阻擊戰的絕好戰場!」

  隨後上來的將軍們,也異口同聲地說:「真是塊打仗的好地方!」

  看見中國將軍們齊聲喝彩,蘇聯顧問組組長尤金柯夫中將疑惑地問身旁的女翻譯上官彩真:「他們喊叫什麼?」

  上官彩真欣喜地對他說:「齊將軍稱讚這是一塊打仗的好地方。」

  「好地方?」尤金柯夫走到齊嘯天跟前,反問道,「好在哪?」

  正在興頭上的齊嘯天指著四周,對大白兔說:「你看,青山頭西面是連綿不斷的山脈,東面是無邊無際的沙漠,北面一馬平川。小小青山頭,可擋千軍萬馬,實屬扼守河西走廊咽喉之軍事要地。」

  總參作戰部汪部長補充說:「青山頭在我軍作戰布防中,有著十分重要的位置。過去我在地圖中不知看過它多少遍,今天總算一睹尊容。」

  大白兔看到齊嘯天和汪部長手舞足蹈的樣子,聽完上官彩真的翻譯,搖搖頭,聳聳肩,兩手一攤,說:「不。齊將軍,汪將軍,恕我直言,這些觀點,也許在十年前是對的,現在過時了。」

  齊嘯天,這位身經百戰並在南京軍事學院高級系深造過軍事理論的高級軍官,聽完上官彩真的翻譯後,瞪大雙眼,反問道:「過時了?」

  凌利峰湊上來大聲嚷嚷:「什麼過時了?大白兔根本不會打仗。」

  汪部長是位擅長打硬仗的將軍,也嘲笑起來:「看來大白兔只會弄飛彈,打仗是擀麵杖吹火,跟他說不到一塊。」說完,陪平副總長一邊看地形去了。

  十幾名身經百戰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高級將領,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既是對尤金柯夫的批駁,也是對青山頭天然屏障的讚譽。

  上官彩真一看這麼多將軍發言,也不知翻譯哪一位的好。尤金柯夫催她翻譯,最後,她挑了幾句話說:「大家議論,這裡確實是打仗的好地方,是一道天然屏障。」

  大白兔聽完翻譯,拉著她到齊嘯天跟前,說:「的確,按照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前的戰法,在這個山頭擺上一個營的兵力,在東南面的山頭上擺上一個營的兵力,在西面小山頭上也擺上一兩個連的兵力,配備上相當基數的火炮、機槍,從北面來的敵人,是很難越過的。即使有飛機、坦克配合,也可以挖地洞,打坑道,和敵人打時間差。對吧?」尤金柯夫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經歷過不少戰事,所以對戰術問題說得頭頭是道。

  「當然。」要是真打仗,齊嘯天早已成竹在胸。

  大白兔用他那血紅的眼睛朝眾將軍一掃,右手一揮,像發表演說似的,滔滔不絕地說:「自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納粹德國研製出V-2飛彈,後來美國研製成功原子彈,戰爭就發生了質的變化,軍事理論也開創了一個全新時代。現代化戰爭打起來,一顆原子彈能將青山頭化為灰燼,從萬里之遙發射的飛彈可以準確地將駐紮在青山頭附近成千上萬的軍隊化為烏有。請問,你幾個營、幾個連,甚至幾個師團能擋得住飛彈和原子彈的襲擊嗎?將軍同志!」

  齊嘯天爭辯說:「尤金柯夫同志,你要知道,飛彈、原子彈的威力再大,戰爭最後解決問題的還得靠人,靠步兵近距離解決最後的戰鬥。」齊嘯天本來想拿出毛主席說過的「原子彈是美國反動派用來嚇人的紙老虎」來駁斥大白兔,但他意識到,毛主席是從政治角度說的,拿到軍事行動上顯然不合適,所以話到嘴邊突然咽了回去。即使剛才說的這番話,連他自己也感到沒有多少反擊力。他用目光求助於平副總長。他知道,平副總長飽讀兵書,對軍事理論有很高造詣。他多麼希望平副總長能助他一臂之力,殺一殺大白兔的威風啊。

  尤金柯夫仍然繼續著他那忘乎所以、沒完沒了的說教:「知道嗎?蘇聯去年成功地發射了洲際飛彈,它可以打到一萬多公里以外的美國任何地方,CEP為20千米數量級。我說的是飛彈射擊精度。也就是說,假如瞄準點是你齊將軍站立之處,飛彈從一萬多公里以外的地方打過來,命中20千米以內的概率有50%。懂嗎?這就是CEP。要是飛彈的彈頭是原子彈,別說20千米,就是50千米都會夷為平地。那時,你那一點點部隊,你的青山頭還存在嗎?」說完,又加上了一長串的哈哈大笑。

  聽了大白兔說到「CEP」、「千米級」、「射擊精度」等術語,中國將軍們如聽天書,更像一顆顆炮彈,朝中國將軍們打過來。齊嘯天和其他將軍,面面相覷,噤若寒蟬,不說反駁,就連他說的話也似懂非懂。但是,原子彈打過來,青山頭被夷為平地這個不容辯駁的事實,他們顯然無法否認。

  凌利峰鼻子裡哼了哼,悄悄地說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聽得出來的話:「瞧大白兔那個牛逼勁!」

  上官彩真沒有聽到凌利峰的罵人話,也就省去了翻譯的麻煩。其實她心裡也不是滋味,因為翻譯的時候,那些盛氣凌人的話語都是從她的嘴裡噴出來的。

  大白兔說完,也不管齊嘯天的反應,從顧問組成員克拉欽科手中拿過一架高倍望遠鏡,悠然自得地向四周巡視起來。

  齊嘯天和眾將軍們被大白兔一頓轟擊,早被轟得垂頭喪氣。他們強壓心中的不快,跟隨著平副總長,索然無味地往山下走去。

  聽完齊嘯天和凌利峰說的故事,侯智真說:「細細一想,大白兔是對的。我們現在搞飛彈,就是要掌握這種遠距離制勝的武器。」

  齊嘯天哈哈一笑,衝著侯智真說:「你轉得倒快,當時把我氣得連晚上的羊肉宴都沒吃好。晚上迷迷糊糊入睡後,突然,一陣得得得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接著響起了達達達的機槍聲和嘭嘭的火炮聲,最後是轟的一聲巨響,一朵磨菇雲從青山頭沖天而起。我大喊『有情況』,把同屋的孫浩成、李震虎、王來喜喊醒了。動作敏捷的王來喜緊握著上了膛的手槍,第一個衝出了房間。我猛然從床上爬起來,看了看表:1點37分。原來是做了個夢。」說完,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你受大白兔的譏諷太深了。」凌利峰嘿嘿一笑,「咱那天睡得挺香。不過,差點煤氣中毒了。」

  侯智真嚴肅地說:「大白兔不光是嘲笑你,也是嘲笑我們中國人。要是我們掌握了飛彈原子彈,看誰還敢嘲笑我們。」

  「就是要爭這口氣!」凌利峰望著他們三人,說,「干吧!活著拼命干,死了就埋在青山頭。」

  齊嘯天以氣吞山河的氣魄,仰望蒼天,俯瞰大地,立下了鋼鐵般的誓言:「死在戈壁灘,埋在青山頭,誓死完成祖國人民賦予我們的事業。我們這一代干不完,下一代接著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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