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南木洞,咫尺天涯的往事
2024-10-04 08:05:28
作者: 羅小衛 主編
「新月數聲笛,巴歌何處船。今宵羈客舊,流落竹枝前。」這是康熙年間著名文壇領袖王士禎的《泊木洞驛》,描寫的是詩人羈旅川東、野宿木洞的悵然心情,其意境與張繼的《楓橋夜泊》大有同工之處。詩中的木洞,是長江邊上一座低調而地道的巴渝小鎮,位於重慶主城明月峽、廣陽壩下游,距朝天門大約兩個多小時的水程。 相傳,魯班曾帶領當地百姓修建禹王廟,將深山中開採的木料投入一口井中,順暗河經一處洞口神奇地自動流出到建廟處,人們遂將那裡命名為木洞。對我來說,木洞是一份咫尺天涯的回憶,一段童年時代的情牽。我的父親本是重鋼集團的職工,20世紀80年代末被分配到木洞鎮上的一間分廠,就在那裡認識了我的母親,然後有了我。我10歲以前的日子,就是在那座小鎮度過的。
木洞鎮上有兩條街,一新一老。新街靠山,連接豐盛、羊鹿這些大場鎮,老街臨江,直通河灘、碼頭。 新街主要是醫院、學校、車站、菜場、鎮政府等,樓房、馬路大都是水泥的, 而老街則是清末民初修的了,都是些連成片的土坯木樓和筒子巷,路也是凹凸不平的青石板鋪的。胡家洋樓、黃家大院、春園旅社,都是老街上有些年頭且保存較好的古蹟,卻一點沒有文物的派頭,而與小鎮居民最瑣碎無奇的日常生活融在一起,成為人們家長里短的一部分 。那時,我母親在老街上經營一間裁縫店,一樓的堂屋做生意,二樓的閣樓住人。母親大部分時間都在縫紉機輪盤的轉動聲里忙來忙去,任由我和街坊們的孩子撲騰在一起,滾鐵環、打陀螺、逮蚱蜢、放火炮、跳皮筋、玩溜溜球、過家家酒……
最有趣的是,那時老街上有一間殺豬場,每到傍晚會有人趕著幾頭豬從街道上經過,而我們這些小孩子就又害怕又好奇地追在趕豬人身後,成群結隊地喊著「豬兒囉囉囉」的號子,浩蕩而歡喜。
我家隔壁是一間茶館,老街上的男女老少都喜歡在那裡喝茶、擺龍門陣、打長牌、搓麻將,在清淨得有些單調的小鎮上,算是最熱鬧的地方了。茶館的主人是對老夫妻,記憶中,他們總是提著長嘴壺在擁擠的牌桌子間熱情而嫻熟地穿梭,奔走的身影里仿佛搖動著數十年如一日同甘共苦的溫情。現在想來,能夠像那樣彼此扶持、不離不棄地守住一間小小的鋪頭,不正是對「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一種理想註解嗎?
木洞的水土適合種棗,印象中,漫山遍野都是棗樹,所以最有名的特產也就是蜜棗。小時候,一到棗兒熟了的季節,家家戶戶都會做蜜棗供給鎮上的廠子和商鋪,算是一種副業。那時候,整條老街上飄滿了熬製蜜棗的濃濃糖香,每家每戶房前屋後的石階上、窗台上都曬著用大簸箕裝的蜜棗。我們這些滿街瘋跑的小孩子,玩累了隨便往路邊一坐,順手就抓一把誰家曬著的蜜棗塞進嘴裡,甜津津、糯滋滋地吃起來,然後嘻嘻哈哈一通。大人們看見了,也不論認不認識,都不管,吃就是了。
新街背後倚著的山,大家都管它叫「尖山坡」,雖不大,但對那樣一座小鎮來說,也是足夠的了,尤其在我們這些小頑童眼裡,那簡直是一座魅力無窮的遊樂園。儘管家裡大人們總是警告我們山上危險,不准去玩,但童心無畏,又有誰真會去聽那些說教呢?我們總是偷偷約好,然後三三兩兩地上山去。在山上,如果季節對了,我們喜歡摸進人家的園子裡摘幾串桑葚吃,但更多時候是到山頂那株碩大無比、從長江對岸就可以望見的黃葛樹下嬉鬧一番。或者,到山上的泉溝里捉蝌蚪、搬螃蟹、砸癩蛤蟆。有時,我們也愛到山上搞野炊,大家用石頭圍成灶,揀來柴火,把挖來的土豆和火蔥混在一起烤,然後撒幾粒辣椒麵和鹽一陣胡吃。
20世紀90年代,長江客輪運輸十分興旺,光是經木洞往來朝天門的客輪、快艇,每天就有十幾班。
2000年後,由於陸路交通突飛猛進,長江客運迅速沒落,經過木洞的最後一條客輪線路也在前幾年停運了。而木洞本身,也已開始了整體的改造和開發。一切都在變化,只是不知是人隨景變,還是景隨人變。興許有一天,我腦海里那點僅有的關於小鎮童年的記憶也會像長江上的客輪一樣默然走向衰敗和消逝,所以我覺得有必要把一些東西記下來,讓它一生一世地流存下去,提醒自己,我的生命中也曾有那樣一段古樸純真的小鎮時光,它不是我對麗江、鳳凰、婺源那樣的浮光掠影、驚鴻一瞥,它是真真實實,是朝朝暮暮,雕鑄了我的初心,伏根於我的心靈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