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上的輪渡
2024-10-04 08:03:00
作者: 羅小衛 主編
重慶的江塑造了山城,長江、嘉陵江這兩條大江也將整座重慶城分割開來。以前的重慶沒有現在這麼多的橋樑,那時往來兩岸最普遍的交通工具就是江上的輪渡。
就是在這些輪渡上,重情重義的重慶人演繹出了一個又一個動人而美麗的故事,輪渡也成為重慶人心中永遠的人生橋樑。
我從小生長在南岸區黃桷埡。這個主城海拔最高的窮山溝,在三十多年以前,因為交通不便,非常貧窮落後。
那時我們要去一次城裡,得步行十多里山路,再乘坐過江輪渡才能到達。去一次城裡,要架很大個勢,比現在出去幾日游陣仗還大。一般決定了要進城,頭天晚上就要開始興奮,而且周圍鄰居都會曉得。進城的興奮現在說起來都是一個笑料,而讓我不能忘記的,就是搭載我走出山溝,影響了我一生的龍門浩——望龍門的過江輪渡。
那個時候,市文化宮辦起了職工大學,是業餘夜校。我和長全、應偉、大弟就去讀夜大。每天晚上上課。整整三年,下午五點鐘從黃桷埡出發又去乘輪渡,趕去文化宮七點鐘上課,晚上九點多鐘放學,跑步近五公里路到輪渡碼頭坐十點鐘的收班船。
如果沒有趕上,那一晚上就只有在江邊度過。當時有個文學青年知道了此事,寫了一篇報導,在《重慶日報》上發表,占了大半個版面,標題就是《趕末班船的年輕人》。
輪渡陪伴著我們走過了青春最美好的時光,也是輪渡搭載著我們走向了外面的世界,使我們在知識的海洋里遨遊。這時間,愛情也在起錨的汽笛聲中悄悄拍起了浪花。
那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們幾個又去解放碑逛書店,我買了幾張塑膠唱片。大約下午四點鐘,我們剛上船坐下,一個胖女生也坐在了我的旁邊。看她胖嘟嘟的臉上,掛著一副琇琅眼鏡,墨綠色的呢大衣,搭配一條白色圍巾,一看就是城裡閨秀。見我手中的唱片,很感興趣,問我有什麼歌,我說是搖籃曲。她就激動了,自個兒哼起來:「月兒明風兒輕樹葉遮窗欞……」「外婆教我的。」她說。我也不在意,應付了幾句。待船靠岸,拜拜。
第二天上班,路過電工車間,看見老闆在給師傅說著什麼。旁邊站著一個女孩。這不是昨天船上那個女生嗎?她也認出了我,沖我點了點頭,算是再見。後來才知道這個會唱搖籃曲的女孩叫W,在市中區儲奇門住家,是區教育局的關係介紹來上班的。
因為有輪渡上的初見,我和W自然就成了「老朋友」,我們之間就比其他工友要親近一些。W知道我每天要到城裡上學,就把本來安排好的宿舍退了,每天下班陪我,一路聊天,一起乘過江輪渡。然後她回家,我上學。
那段時光我好開心,但是卻招來了大弟一伙人的不滿,罵我叛徒。我不計較,因為從前和我一路的是夢青,現在與我同行的是女青。有女青一路同行,心底的愉悅他們是體會不到的。
第一次產生衝動是一個周六的下午。下班後,W找到我,塞給我三張電影票,說是請大家看電影,外國片《紅舞鞋》。
「我沒有啊?」她扭過頭,羞羞地笑:「你的我保管……」那天是周六,我不上學,那天我卻下了山,乘了輪渡過江,是和W一道的,並且是手拉著手,並且回家很晚。
那次電影票賄賂之後,我就再沒有被叫作叛徒了,W也就名正言順成了我們隊伍中的一員。這期間,我們隊伍中曾經有人好幾次夢想叛變,但都沒有成功。
真想不到輪渡上的一次邂逅,會使我和W緣定終身。一九八一年國慶,我們結婚了。新婚的第二天,我們倆去了龍門浩輪渡碼頭。我們在江邊整整守候了一夜,直到天明,乘第一班船回到儲奇門娘家。
龍門浩輪渡曾經帶給我許多的歡樂,但那一次悲慟的乘坐,留給我的卻是刻骨銘心,永遠不忘。
那是一九七九年四月十二日凌晨,父親在臨江門醫院去世。我們姐弟幾個哭著一團,沒有主張。W主動陪我,跑二十多里回家報信。我們一路奔跑,到了輪渡囤船,才猛然想起輪渡早已收班了,只有望著江水大哭。
我們的哭聲驚醒了熟睡船工們。了解了情況後,一個頭頭兒模樣的人,雙眼噙滿淚花,一言不發徑直走去駕艙,向江的對岸拉響了長笛,叫我們上了船,把我們送過了江。下船後我倆在江邊長跪不起,一直目送著輪渡返航。那時,已經是凌晨兩點三十分了。
龍門浩——望龍門過江輪渡留給了我太多的思念。那匆匆跑上囤船趕乘末班船的腳步,那江邊碼頭夜幕中和W的依依吻別,那船工們凌晨的盈盈淚光,一直深藏在我的心底。
多少年,我獨自行走在江邊,卻再找不到往日的蹤影。多少次,我被夢中的汽笛喚醒,睜開雙眼卻是一陣莫名的惆悵。我知道,那些歡樂與悲痛都已是往日的時光,但是,我一定會在心底把他們永久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