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陽洞街

  1956年8月，母親調到了位於渝中區純陽洞街的純陽洞小學工作。從此，我們一家就生活在了這條以「純陽洞」命名的街道，一住幾十年；從此，「純陽洞」就成為我們一家三代人不舍的情懷，剪不斷的鄉愁。

  

  純陽洞街是一條從山腳到山上、具有典型重慶地貌特點的街道。它躲在觀音岩大街的後面，背靠枇杷山，依山而形成；下起觀音岩大街，上接枇杷山公園觀景長廊。整個街道四五百米，坡度呈30度左右，有若干坡或緩或急、或多或少，120多級梯坎。與重慶一般依山而建的建築不同，梯坎兩邊房屋的距離不是那麼狹窄，有七八米的寬度。同時，也不曲折蜿蜒，拐彎抹角，基本上直線通向頂端的純陽洞小學。從觀音岩大街紅旗劇場入口進去約四十來米，就是純陽洞街口。街口那家就是純陽洞街1號，最上面的純陽洞小學是88號（現為上純陽洞街54-3號），整個純陽洞街也就只有90多號。當然，一個門牌號碼可能是一戶人家，也可能是一個院落，或一個單位。

  非常明顯，純陽洞街的取名緣於道教。道教八仙之一的呂洞賓，號「純陽子」，不少地方都建有稱為純陽洞或純陽觀的祀奉大廟。而位於街道頂端的純陽洞當時就是祀奉他的一座大廟。純陽有八景，小時候我們還見過「純陽八景」的石碑。但究竟有哪八景，誰也說不完全，只知道大概有金剛塔、洞天水月、純陽洞、黃葛樹、老井等。如今，「純陽八景」唯有金剛塔更加香火繚繞，其餘七景早已被雨打風吹去。

  首先登上一坡二十多級的梯坎，經過一段稍有坡度的直路，右邊有一個生產冰糕的冷氣廠，生產的是當時重慶很有名的「青鳥」冰糕，左邊是一排排順著山勢而建的各種民居。冷氣廠過後，右面有一塊縱深很開闊的平壩，連到紅旗劇場（也就是抗戰時期有名的抗建堂）。如有話劇演出，入夜時分，紅旗劇場人頭攢動，情緒高漲的人們從四面八方湧向這裡。打記事以後，我們就經常見到這樣的一番熱鬧景象。今天抗建堂又恢復了原名，並成為重慶市市級文物保護單位。

  繼續上行，左邊一個小院，一棟兩層樓的樓房是電業局的宿舍，住著三四家人。右邊是被稱作「七七巷」的深巷，全是木板搭成的房子，住了二十幾戶人家，有點貧民窟的感覺。

  再登幾級梯坎，左邊有一個較大的庭院，庭院有一塊20多平方米的壩子，一幢兩層磚木結構的樓房，這就是1950年6月4日由被周恩來稱為「中國傑出女性」的饒國模、王朴烈士的母親金永華、蒙淑俐（盧作孚夫人）、李月華（胡子昂夫人）、劉惠徵（張瀾夫人）等為提高婦女政治地位，提高婦女文化，興辦福利事業，為婦女兒童服務而創辦的重慶市婦女互助會。母親調到純陽洞小學後，我還在這裡上過幾天幼兒園。母親退休以後，因在地段街道工會上班，受時任會長金永華邀請，自1981年起，一直協助婦女互助會做一些工作。金永華老人當時還有個想法，今後將整個婦女互助會的工作交給母親。

  拾級而上，緊挨婦女互助會這邊的是「趙鬍子」。所謂「趙鬍子」，其實就是一家「油臘鋪」（副食店）。整個純陽洞街只有這樣一家。大概最早的經營者是一個姓趙的鬍子，也許是因為鬍子的特點比較鮮明，人們忽略了它的店名。 「趙鬍子」店面不大，十二三平方米，主要經營油鹽醬醋等一類日常用品。打一分錢豆瓣、兩分錢甜醬，稱二兩海帶、半斤鹽巴，普通醬油一角二分一斤，高級醬油一角八分一斤……大多數純陽洞人對這裡倍覺熟悉、倍感親切。又因為「趙鬍子」基本上處於純陽洞街的中部，門口擺有幾張板凳，一般上了年紀的人從下面上來都愛在這裡歇上一腳，聊上幾句。「趙鬍子」似乎又成為純陽洞街的一個驛站，一個街談巷議的場所。也見那麼一些人，經過「趙鬍子」時，或要一碗「五加皮」，或打二兩白酒，幾口下肚，又匆匆離去。

  「趙鬍子」左邊有一條橫穿半山腰的支路，以前「純陽八景」的石碑就立在支路的入口處。這條支路稱為金剛塔巷，進去幾步就見「菩提金剛塔」。「菩提金剛塔」修建於20世紀30年代，是國民黨第一任重慶市市長潘文華因擴城遷墳為避人們關於七星崗通遠門鬧鬼的傳言，於是根據佛經上的說法建造了一座「使死者超度、生者永得安寧、消災避難」的金剛塔。小時候我們經常晚上在塔下玩耍，圍著塔的四周轉來轉去。金剛塔有很多神秘的傳說，前幾年網絡小說《失蹤的上清寺》提到塔內有寶物，吸引不少市民前來尋寶。

  過了金剛塔，是一條小巷。小巷很長，有些韻味。雨意朦朧中，漫步小巷，你也會「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地結著愁怨的姑娘」。

  小巷盡頭一坡梯坎直下，便是神仙洞后街了。梯坎中間有一個較大的停頓，停頓處左邊用石頭砌成的大門裡面，是有名的「余家院子」。「余家院子」很大，上下兩個院落，有二三十套房，裡面茂林修竹、綠蔭環抱，有荷花水池，有假山小景。這是一個可稱為名門望族的大院，其老主人是重慶市一個地位非常顯赫的工商業兼資本家。據說後來分家時，分出17家，一家一套房，還余了好多套。我們家隔壁的余朝芳老師就是「余家院子」的女兒。

  沿「趙鬍子」繼續上行，右邊靠壁是一個水站。所謂水站就是有一兩個自來水龍頭，專門供居民家庭用水，一分錢一挑。70年代以前，自來水還沒有進入家庭，城市居民住宅附近都有這樣的水站。行走在大街小巷，人們挑著桶，排隊候水的場景隨處可見。

  過了水站，就是重慶市話劇團。實際上，從「趙鬍子」一直到純陽洞小學右面都為話劇團所獨踞。話劇團裡面很大很開闊，下連紅旗劇場，上與枇杷山公園最高處平行。話劇團的很多房子順著觀音岩懸崖修建，站在臨街的窗戶或陽台眺望，有一種俯瞰的感覺。我們住在純陽洞小學的家和話劇團緊緊相連，窗子下面就是話劇團的一條小路。隔著小路是一排平房，正對我們窗子的是一個小排練場。60年代初，小排練場經常舉辦舞會，周總理、賀龍以及時任重慶市市長的任白戈等都在這裡參加過舞會。連著小排練場的平房住著話劇團幾個台柱式的人物。

  緊挨平房的是一幢四層樓的紅磚房，話劇團的多數演員都住在這裡。紅磚房上面就是一塊與枇杷山公園平行的坪壩，開著一道門，直通枇杷山公園。我們一家和話劇團淵源頗深。話劇團里有母親的很多學生，有我們很多同學；我在渝中區文化館工作時，有幾個老師又是話劇團前演員或演員家屬；父親90年代擺武俠書攤時，不少話劇團演職員工都是他的顧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