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故城時光> 渝建村95號

渝建村95號

2024-10-04 08:02:38 作者: 羅小衛 主編

  (一)

  渝建村95號是我爸爸單位的宿舍,門牌是我爸爸用毛筆寫上去的,寫在王媽他們家右側的牆上,「95」還特地用紅色的GG顏料做渲染,格外醒目。打那以後,我就習慣性地告訴別人,「我住在渝建村95號,」就像告訴別人我的名字一樣。

  渝建村95號,住著6戶人家,各家各戶沒有分號頭,一個單位宿舍一個總號頭,王媽家自然也就成了收發室。王伯伯喜歡戴上鴨舌帽,圍根白毛巾,很像電影上的標準的工人階級,個頭也魁梧,說話舌頭一卷一卷的,態度很和善,特別是對我們這些孩子。王媽是地道的家庭婦女,沒有工作,時常給別人看孩子,她的身邊,一直沒斷過孩子,這也是我們愛去她哪兒玩的原因。

  我們覺得最好玩的是王媽的那口假牙,整整齊齊的,說話的時候,嘴皮上下刮動,把牙齒颳得白生生的。假牙一旦取下來洗漱,就成了乾癟老太,說話也不利索,每當這個時候,我們就專門找話跟她說,看她狼狽的樣子,我們無比的開心。一戴上假牙,王媽又恢復了自信。對於這種魔術般的變化,我們無限的迷戀,最喜歡乾的一件事就是看王媽漱口。

  王媽老兩口都是熱心人,他們家人多,住在擋頭,信件啦、包裹呀郵遞員都是送到他們家,王媽也就不厭其煩地把收到的郵件送到每家每戶,自然,和大家打交道的時間也就多些。

  王媽:「龔師母,你們的信。」

  我媽:「王媽,不要叫我龔師母,我說過好多次了,我又不是附屬品,我有名有姓,我姓羅,你可以叫我羅老師。」 每次,我媽都要糾結地糾正。

  我那一向不太能幹的母親終於在王媽的耐心指導下學會了做飯。能夠當我媽這個老師的老師,對王媽來說,是一件十分榮耀的事。

  在教與學之間,忘性大的王媽和固執的我媽仍然為姓龔姓羅的問題糾結不休,如講繞口令一般在她們話語間沒完沒了地重複著……

  

  (二)

  渝建村95號對面,住著另一個王媽,北方人,愛乾淨,頭髮向後攏成髻,露出美人尖和光潔的額頭,隨時都是乾淨利落的樣子。

  說話軟軟乎乎的,像她手裡拿捏的麵團。

  因為是北方人,麵食基本上是她家的主食,他們家的面揉得筋道,面塊、麵皮吃起來划過舌尖,迫不及待地向喉嚨游去;蔥油餅的香味在唇齒遊走,讓人不忍下咽;饅頭和包子的麥香充斥著整個過道,讓人垂涎。

  對門王媽給我們的印象是:普通話講得標準,跟收音機里的播音員差不多。常年都戴著袖套和圍裙,一副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

  70年代有很長一段時間,政府大量供應粗糧,好在我們有個對門王媽做技術指導,粗糧經過她魔術般的處理,變為了可口的美食。

  「做蔥油餅有什麼可難的,你和面的時候擱點咸鹽,使勁揉,揉得越久,麵皮嚼起來才筋道。揉好之後,擀成餅,擱點香油,擱點蔥花,撒點花椒麵,捲成卷,封住兩頭,再壓成餅,再放進鍋里烙,烙好就得。」

  做麵食是對門王媽的強項,可在供應的粗糧中,還有一部分的玉米面,煮稀飯,塞牙;做窩窩頭,擱牙。王媽就開始運用她所知曉的麵食技能,反覆實驗、反覆琢磨,將玉米面和麵粉摻和在一起,蒸出來的發糕異常的酥軟。發糕起鍋的時候,也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刻,只見那玉米面做的發糕黃燦燦的,用刀子劃開之後,如斷面起蜂窩眼,就算是成功了。發糕劃成三角狀,就像蛋糕一樣,因為擱了點糖精,吃起來跟真正的蛋糕差別不大。

  模仿,是急於長大的孩子最喜歡玩的遊戲,見王媽做餃子,知道餃子不用那些麻煩的發酵過程,便開始依樣畫葫蘆地揉起面來,先是在麵粉中加水,幹了,再加水,稀了,再加面,幹了……如此反覆,用去近半袋麵粉,而且,手上、面盆里,儘是沒有揉散的麵疙瘩……只得求助於對門王媽。

  對門王媽接過我揉得慘不忍睹的麵團,三下五除二,那麵團就被揉得松松的、軟軟的,面盆像被舌頭舔過一樣的乾淨、手上也是乾乾淨淨的。

  「要想麵食筋道,手上得使出力道。」這是王媽的至理名言。在當時,我聽得似懂非懂,現在回想起來,不僅是做麵食的門道,也是生活的門道。正是這嫻熟而又精道的生活細節,她才將平凡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三)

  重慶的夏天最是漫長,住在渝建村95號的我們,很多的記憶都是與炎炎夏日分不開的……

  連衣裙、塑料涼鞋、痱子粉成為我們夏日裡的全副武裝。下午洗完澡,撲上痱子粉,穿上心愛的連衣裙、塑料涼鞋,一個清清爽爽的我無比的舒爽。洗澡盆里的水是捨不得倒掉的,用洗臉盆舀起來,把門前的空地潑上水,待熱氣蒸騰後,再潑,直到熱氣完全蒸發。

  室內悶熱,家家戶戶都把茶几、凉椅搬出來,擺上餐具,把飯菜端到過道上吃。

  渝建村95號門前是一個過路的通道,右邊通往曾家岩,左邊通往大溪溝,前面直通大禮堂,過往的行人也都面熟,最喜歡和行人打招呼的是對門的胡爺爺。

  行人:「胡爺爺,又在整酒了嗦?」

  胡爺爺:「整酒兒、整酒兒,來點嘛?」

  行人:「不了,不了,今天沒得空,下次嘛,你慢慢喝。」

  胡爺爺說到「酒」的時候,舌頭自然地捲曲,帶著「兒」音,大概是想把酒的芬芳「嘖」的一聲卷到喉嚨里去。胡爺爺小酒杯里的酒總是大半杯,酒杯端起來,一仰脖,「嘖……哈」,十分享受的樣子,可杯里的酒確沒見下去多少;一盤油酥花生粒,一盤不知道熱過多少遍的老臘肉,黑乎乎的,可胡爺爺吃得津津有味,喝酒的「嘖嘖」聲不斷地提醒著我們胡爺爺的存在。一直不清楚胡爺爺是幹什麼的?是哪個單位的?只知道他每天鬧鐘一樣地準時坐在屋門口喝酒,鷹鉤鼻、禿頂、背微駝,身上的肋骨跟他坐下的凉椅遙相呼應,為渝建村95號的「地標」。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