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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洞,我舊時的老街

2024-10-04 08:00:42 作者: 羅小衛 主編

  「過了此地,就是悲傷的城市」,太宰治在《小丑之花》里如此寫道。我生活在鋼鐵森林,我懷念小時候的老城。

  魚洞算是我住得最久的小城。那裡曾有過一條老街,是我時常惦記的地方。老街的名字就叫「老街」,如它的名字一樣,總之,就是一條大概有百年歷史的舊街道罷了。那裡的路都是青石板鋪就的,大概是因為摔了太多跟斗,石板路上的青苔我都還記得一清二楚。我總是在下雨天之後,穿著小皮鞋在上面蹦躂,結果可想而知,一個完美的弧線,換來了和青苔顏色相得益彰的青色疤痕。但大哭之後還是會像個傻子似的,繼續在青石板路上蹦躂。

  老街的房子都是土木結構,那些像小時候看的古裝劇里一樣的瓦片房、小閣樓,放眼望去簡直就是古裝電視劇最佳取鏡處。比起鋼筋水泥、高樓大廈,老街那模仿不來的古樸和陳舊,都讓它看起來別有一番氣質,就像學富五車的老學士,續著長鬍鬚在那裡靜坐,鎮定自如。

  那裡的房子有的木門還是非常古老的拆卸型——我記得那時候有個老爺子,每天一片一片地把門條拆下放在一邊,然後坐在竹凳子上,和趴在地上的野貓一起,曬著亘古的太陽。 我住的地方也充滿了稀奇古怪,老街盡頭的石梯向上走大概二十個階梯就是哥哥的住所,他是我兒時的玩伴。每次走進那個房子,都讓我有種進入了山洞的錯覺。那裡烏黢麻黑,沒有陽光照射,昏黃色的燈光,刻滿雕花的清朝床沿,回想起來,仍覺得有些害怕。房子裡的木地板,走過必有痕跡,嘎吱嘎吱的聲音,像是冗長歲月訴說著苦悶。但年輕小人理解不了歲月的苦悶,那時年輕小人亦不相信苦悶。

  老街雖然讓我喜歡,但終究只有一條街,住在那裡的大多都是拄著拐杖的老人,和他們一一打過招呼後,也只有到小賣部旁邊,數數買不到的零食玩。還好老街旁邊便是長江,有時候也會順道去抓抓蝌蚪釣釣魚,打打水漂玩玩水。但最後還是會回到老街那個詭異的小屋,聽歲月訴說苦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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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街的夜晚是充滿詩意的,若到了夏日,概括起來大概就是:蛐蛐,貓叫,蟲雜聲;星星,燈光,醉酒話。仿佛在這裡,可以凝住一個盛夏。不知道是因為記憶的自動修飾,還是本身逝去的殘缺美,回想起來,它好像是無與倫比的。後來,我還沒來得及珍惜它,沒來得及道別它,轟隆的炸藥聲,就帶走了年邁的老街。我再也聽不到那個漆黑的小房子裡的苦悶聲,甚至來不及哭出聲,它就成了一座廢墟。

  彼時我已經離開魚洞,在重慶的另一個地方上學。這時候,我開始明白苦悶,明白歲月想要訴說的,其實就是掙扎。

  「過了這裡,就是空濛的深淵」,太宰治還在《小丑之花》中如此寫道。

  這個深淵是什麼呢?是苦海無涯,是回頭無岸,是尋人無果,是辜負自己的珍惜?

  我以為,人都會懷念過去,大概是因為得到的和想得到的之間的差距,造就了對時間的憤懣。人說,時間啊,你為什麼不願意等等我。等等我吧,讓我再看看你,仔細地觸摸你,讓我牢記你,定不會辜負你。

  但時間不會心軟,假如時間會說話,我打賭,它會說:「滾。」太宰治還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在無人知曉中變得異常,又在無人知曉中恢復正常」。

  一如生活在城市裡的千千萬萬。

  轟隆的炸藥聲,躁動的機械聲,改編著城市的格局,修改著前進的路人的記憶,嗚呼,這實在太可怕。縱使我再喜歡「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但我終其一生,都將在這樣的改編與適應中束縛著,沉默著。

  許多消失的人、事物總是會毫無徵兆地出現在夢裡,他們比現實更真實。我只夢見過一次那消失的老街。夢裡老街依然有著縷縷炊煙,老房子裡的笨重電視閃爍著微弱的光,老街里的老人一如從前慵懶自在,老街的青石板路依舊布滿青苔,但老街里的我,在哪裡呢? 我,我啊……我早已離開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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