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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上山」與「下鄉」

2024-10-04 07:53:18 作者: 鄧鵬 主編

  通江 楊必儀

  作者簡介

  楊必儀,男,一九六四年十一月到萬源縣茶埡林場落戶。返城後,當過建築工人、中學教師,現執教於重慶教育學院。

  現在很多人講起「知青」都理解為單指一九六八年十二月毛澤東發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的號召後,於一九六九年春開始的大規模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其實在此之前,便早已有成批下鄉的知識青年了。

  一九六四、一九六五兩年間,兩萬多名重慶知青到四川省達縣地區落戶,被安置在各人民公社在一些山上辦的社辦林場裡。林場是知青的小集體,這使知青們生活在與農村生活並不完全相同的「農村生活」中。一九六八年底至一九六九年初,由於大批知識青年響應毛澤東的號召上山下鄉到生產隊插隊落戶,林場才紛紛解體,林場的老知青們也紛紛插隊落戶,進行了第二次「上山下鄉」。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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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九六四年萬源縣安置的第二批重慶知青中的一員。那年十一月十六日,早上六點多鐘,幾輛滿載著我們這些知青的卡車在寒冬的迷霧中渡過嘉陵江向北而去。經過一天的顛簸,在夜色依稀中來到通川河畔的達縣。在做了一天的休整、看了話劇《不准出生的人》、接受了一番革命教育後,我們的車隊於第三天一早向位於大巴山腹地的有「川北鎖鑰」之稱的萬源縣進發。

  下午四時,車隊到達萬源縣。當我們從車站步行到寶山旅館時,沿途受到當地人民敲鑼打鼓的夾道歡迎,當時那種洋溢在心中的自豪感與光榮感令我至今難忘。到萬源的第二天,萬源縣陳縣長在縣政府會議室里接待了我們,他向我們介紹了萬源的革命歷史和現狀,我們也各自談了自己的體會,表示了紮根山區的決心和信心。在萬源城的老百姓眼裡,知青經過幾年鍛鍊後,都是要回大城市當幹部的。

  十一月二十日,經過幾十里山路跋涉後,我們來到了距縣城約三十華里、海拔一千五百米左右的木王坪,這裡就是我落戶的地方——萬源縣茶埡林場。當時,整個林場只有一幢土牆做的大瓦房,屋後是山,屋前是溝坡,坡下有一廢棄的煤窯。這地名雖叫木王「坪」,卻連一塊籃球場大的地垠都沒有。我們到達時,這裡已經有一些五月份來的重慶知青了,加上我們這些新來的,整個林場有了五十多人。

  木王坪熱鬧起來了!

  人多了,居住是個問題,好在林場唯一的那棟房子是兩層樓,樓上一層用來做男女知青的宿舍,樓下一層便作了會議室、保管室、伙房。樓上宿舍太擠,我們只能睡通鋪,每人只有一個鋪蓋卷寬的位置。那情景就跟我們在校讀書時學校組織的情況相仿。

  上山一個月後,我們平出了一塊地壩,又釘做了一個簡單的籃球架,總算有了活動場所。白天我們去上工,回來後就到伙房的窗口前排隊買飯。吃了飯,沒有別的去處,我們就坐在屋檐下的長條凳上,望著落日和晚霞,把我們熟悉的歌一曲接一曲地唱下去,任那歌聲在木王坪上飛揚,在群山溝壑中迴蕩,這算得上是我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了。夏天,我們常唱到星光燦爛之時才登樓就寢,冬天,到了晚上,我們就躲在會議室里圍坐著烤火聊天。會議室中央也不用砌爐子,就用煤磚圍成一個小堆,任憑它燃燒,那火堆燒到里外透紅時,不僅映紅了整個房子,也映紅了每一張有著各種心思的臉。

  或許是太單純太幼稚,或許是深受正統思想教育的結果,當時只有十幾歲的我沒有去想複雜的人生和前途,也沒想過木王坪上這種烏托邦式的浪漫生活究竟能保持多久,更不懂得什麼叫苦,什麼叫愛,只想到自己是來大巴山紮根鬧革命的,是要在這裡練就一顆紅心的,以為就這樣一天一天地「練著紅心」地過下去就是「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了。因此,我還時不時地寫了一些詩來表達自己的激情和理想。下面這些詩就是當時的「創作」,是從現在還保留著的當年寫下的日記本中選抄來的:

  巴山好啊滿山紅

  巴山高啊高齊天,紅雲似帶把山連,革命兒女上巴山。上巴山,青春烈火一團團,山里山外都燃遍。 巴山大啊大無邊,錦繡萬里好河山,胸懷一部主席書。主席書,征服巴山鏟窮根,信心百倍幹勁添。 巴山好啊滿山紅,紅色種子前輩種,我們立志在巴山。巴山上,面面紅旗迎風展,革命不停永向前。

  秋

  天高高,雲淡淡,秋風送雁一行行。東山稻穀香,西山玉米黃,滿山滿嶺披金裝。 金浪卷,銀鐮忙,車車碩果進了莊。打穀聲聲脆,歌聲一串串,黃金稻穀一倉倉。 篝火邊,谷垛旁,新谷釀酒吐芬芳。金杯蠱銀酒,高舉向北方,毛主席深情勝泰山。 老阿伯,笑掛滿,磕磕煙鍋把話講,小伙快彈琴,姑娘快起舞,昔日痛苦切莫忘。 好支書,你還忙,啥事又在讓你想,明天早動身,人人送公糧,豐收不忘共產黨。 篝火紅,篝火跳,眾人拾柴火焰高。紅天紅地紅的人,紅旗高高飄。

  一九六五年七月,又一批知青來到木王坪上,他們多為重慶六中的初、高中畢業生。為此我在十月寫了下面這首詩:

  歡迎戰友啊,新來的夥伴。千言萬語說不出口嘞,緊緊握住你的手。我們將同吃一鍋飯,同睡一張床。同上高山墾荒地,同下溪流戲水歡。如豆的油燈下,我們同讀毛主席的書,坎坷的山路上,我們挽臂同學闖。

  歡迎你啊,親愛的戰友。千言萬語敘不盡啊,緊緊握住你的手。我們將一齊邁大步,一同戰風痛。困難面前互鼓勵,豐收面前共言歡。為同一個目標而努力,我們的友誼蒸蒸日上,任憑著風吹浪打,革命的情誼滾燙滾燙。

  歡迎你啊,我的戰友夥伴,明天東方一發紅,我們就將肩並著肩,膀靠著膀,向那荊棘叢蘢,奮戰。

  今天讀來這些「詩」確實太革命化、太概念化了,然而它們記錄了我們在那個時代豪情滿懷的思想狀況,或多或少地反映了林場知青的生活和理想。

  在一種類似烏托邦式精神的鼓舞下,我們在木王坪上不顧生態平衡地開墾了數百畝荒地,栽下了從未結果的一千五百餘株蘋果苗,為山裡的農民孩子辦起了用松樹節照明的夜校為缺醫少藥的山裡人家送去了針藥,蓋起了一幢新瓦房,修了四個新畜圈,養了七十多頭馬、牛、羊。木王坪上揚起了一面知識青年「成功」占領山頭並「大有作為」的旗幟。

  然而違背經濟規律的創業最終是徒勞的。一九六六年冬,「文化大革命」的風暴使這些藏於深山中的林場也躁動起來。一九六七年春,提出「要戶口,要回城」要求的林場知青返城運動終於爆發了。生產尚未達到自給自足的社辦林場由此癱瘓而不解自散。到一九六八年底,毛澤東發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的號召後,林場的知青們意識到城鎮知識青年大規模上山下鄉的熱潮很快會到來,夢想回城的道路已被堵死,恢復社辦林場已成為不可能,於是各林場的知青紛紛「下山下鄉」,找地理條件好、收入較高的生產隊插隊落戶去了。

  我則開始懷疑這條「再教育」的金色的大道是否還那麼金光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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