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毛澤東思想宣傳隊
2024-10-04 07:51:20
作者: 鄧鵬 主編
在黃桶的倡導和組織下,我們成立了「硬骨頭革命造反團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即搞文藝演出。這是我們抓革命的主要內容,也是宣傳毛澤東思想的唯一手段。它是我們除生產勞動外,占時最長、最主要的活動。除利用工余排練節目外,也占用部分勞動時間進行排練。農閒時,或在每一階段農活完成後間隔的幾天時間裡,我們就到縣城、各部隊、各公社去演出。凡遇重大政治事件,如最新最高指示發表,毛主席接見四川毛澤東思想學習班等,我們都要走上草壩街頭慶賀,並表演節目。
當時,從上到下的各級黨政領導均被當作走資派而打倒,黨的領導名存實亡,只有毛澤東思想光輝燦爛,取代一切。因此,「文革」時期的文藝表演充斥著濃厚的個人崇拜色彩,泛濫著不少假、大、空的文藝垃圾。各藝術團體清一色以歌頌「紅太陽」為主題,我們的文藝節目也不例外。其間流行的絕大部分載歌載舞節目,如《大海航行靠舵手》《萬歲!毛主席》《北京有個金太陽》《草原紅衛兵見到毛主席》《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延邊人民熱愛毛主席》及由毛主席詩詞編排的舞蹈《長征組歌》等我們都表演過。我們這支宣傳隊人才濟濟,在萬源縣享有盛譽,其中很多人後來進入了專業文藝團體。
隨著「硬骨頭」宗旨的改變,黃桶那支曾經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筆,也轉向了文藝創作。他寫下了大量宣傳隊所需的歌功頌德歌詞、朗誦詞和一些說、唱、跳、表演相結合的節目文字。記得在一首由黃桶寫詞,甘銘譜曲,名叫《崢嶸歲月》的優美的四聲部合唱歌曲的開頭,有這樣幾句詞:「崢嶸歲月,戰鬥歷程,啊!崢嶸歲月,戰鬥歷程,這驚心動魄的革命,是長虹的史詩。從炮打司令部,到造反有理,從一月風暴,到革命委員會好……」
黃桶所寫的歌詞統統由他最親密的戰友甘銘譜曲。甘銘是重慶四十二中學六五級初中畢業生,品學兼優,因右派父親牽連而與升學絕緣,同年下鄉到星火茶場。他是星火「硬骨頭」領導層中唯一的初中生。他性格沉穩,天資聰穎,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硬骨頭戰報》所有的文字書寫、插畫和宣傳隊用的曲譜與歌單刻寫,都由他一人包下。「星火」時期,「硬骨頭」的旗幟、袖章上漂亮的字樣都出自他的筆墨。他以無聲勝有聲的行動,給了黃桶最有力的支持。甘銘有著天生的音樂天陚,黃桶寫的詞與他譜的曲真是珠聯璧合。他音樂學院鋼琴系畢業的大姐都稱讚他的曲作品很地道。
宣傳隊裡的一切舞蹈及節目編排都由黃五自承攬,我為她當助手。黃五自有四個兄弟姐妹在專業文藝團體當演員,耳濡目染的表演技能,使她舒展的舞姿帶有專業韻味,創作的舞蹈優美大方。黃五自創作的舞蹈動作由我試跳,發現不合適,我們又商量著進行修改。排練舞蹈時,她要求我們練壓腿、下腰及進行比較專業化的形體訓練,使我的舞姿上了一個台階。與她一起編排舞蹈動作及其他節目時受到的薰染和影響,讓我受益匪淺。回城後,在大學裡和先後工作過的單位,我都成了文藝活動的領頭羊。黃五自則進了專業文藝團體,既當演員又當編導。後來,任正容由重慶「八·一五」文藝宣傳隊回到「星火」,帶回了一些新的舞蹈節目,也參與部分編舞。離開農村後,她也進了專業文藝團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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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駱是個多面手。解放前,她母親曾與著名電影演員張瑞芳同一劇社。她不僅從爹媽那裡得到了一副好嗓子,能登台獨唱,而且興趣愛好廣泛,喜歡擺弄樂器,吹笛子、拉二胡她都在行,是樂隊的主力。當人手不夠時,她還參加跳舞。離開農村後,她同樣進了專業文藝團體。
我們宣傳隊有點陰盛陽衰,會跳舞的女知青多,男知青基本都不會。為了演出之需,大家逼上了梁山,男同胞和一些舞蹈基礎差的女知青認真學起舞蹈來。因長期體力勞動而僵硬的軀幹和四肢,一時竟奈何不了這雕蟲小技,跳得怪相百出,令人捧腹。我們教舞的女孩不厭其煩地耐心指導,學舞者更是專心致志,反覆琢磨練習,終於苦盡甘來,男同胞成功地登上了舞台。
剛開始,我們宣傳隊缺乏樂器和會樂器的人,表演時全憑大家一起唱。我們都拼命地邊唱邊跳,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往往表演結束時,嗓子全啞了。為此,許多從未碰過樂器的男同胞加快了學習步伐,全都在這兒學會了拉二胡或板胡,黃桶、甘銘、胡惠生、龔聯慶等還成了樂隊的主力。甘銘在此起步學樂器,經過刻苦努力,不久便坐在了宣傳隊板胡的第一把交椅上。
每當聽到駱駱拉出婉轉悠揚的二胡曲調,我就心動,總想試一試。一到排練舞蹈間歇的空檔,我和張葦、趙蔚琪、任正容、蕭懋容等幾個跳舞的女孩就乘著樂隊休息時去「搶占」二胡,不聽指揮的二胡在我們手中發出刺耳的亂叫。有一天,張葦先拉起電影《地道戰》插曲,沒摸著門坎的我們跟著合奏了起來,「殺雞殺鴨」居然成了調!彼此相視而笑,左聲左調,自得其樂,引得在一旁休息的樂隊男同胞們說:「有意思!乾脆,增加一個特色節目——女子二胡齊奏吧!」有時,駱駱和樂隊的朋友們也熱心地為我們指點拉二胡的姿勢、指法、示範揉弦。我還真上了癮,抄錄下很多二胡曲目,認真地根據《怎樣拉二胡》一書要求進行指法練習。功夫不負有心人,到後來,我竟能將《良宵》《病中吟》《賽馬》《二泉映月》《三門峽暢想曲》等曲子拉得有板有眼,那感覺美不可言。
我們的演出十分辛苦,每到一個公社都需走幾十里山路,晚上演出結束後,還要連夜趕回「星火」。到縣城演出得走一百八十來里山路,那時,既無錢坐車,又無公交車,我們背著道具、樂器,全靠兩條腿跋涉,大家總是精神抖擻,樂此不疲,從無畏難情緒。每次演完節目後,大家仍然沉浸在掌聲帶來的興奮和演出成功的喜悅中,一路談笑風生,回味無窮,自豪感和成就感足以消除一切辛勞。
到部隊演出則能享受坐軍用卡車待遇,大家很開心,唯獨苦了我。我生就暈車一流,在重慶時,坐幾站市內公交車也會嘔吐,更別說是幾十里連續拐彎、顛簸劇烈的盤山路了。每次都感到天旋地轉,吐得昏天黑地,一下車就得躺著,連飯也不能吃。大家都為我著急,因很多節目我都要參加,甘銘每見我這狼狽相,關心中不忘幽默:「還在暈床呀?」在後台,我仍覺雲裡霧裡,可這節骨眼兒上,說啥也得豁出去!一出場,馬上忘了一切。《草原紅衛兵見到毛主席》我跳領舞,其中有很多激昂躍馬和快速旋轉動作,按說我又暈又餓難以勝任,但不知為什麼,一點未出偏差。演出結束時,病反倒好了一大半。
演出時,有一件頭等大事是不容馬虎的:一定要在舞台背景中央懸掛毛澤東頭像,在頭像下一定要派人把守。也就是右手握著《毛主席語錄》置放胸前,像衛士一樣筆直地站崗。沒有節目的人輪站。如果需全體演員出場時,則簡陋的樂隊寧可放下樂器,也得抽出人來站到「神壇」下,以示對神一般的領袖的無限忠誠、堅決捍衛。
帶有鮮明「文革」特徵的造反舞每一個宣傳隊必備,每次演出必跳。我們也跳造反舞「頭可斷、血可流,毛澤東思想不可丟!可挨打、可挨斗,就是不低革命頭!……」舞蹈中,大家反覆響亮地高喊著口號:「革命的跟黨走,不革命的滾開!革命的跟黨走,不革命的滾開!」表演時,群情激昂,一邊吼叫,一邊輪番施展著扭頭、犟脖子、拍胸、揮拳、叉腰、踹腿、跺腳功夫,充滿殺氣的動作應有盡有,頗有點鬥毆、罵街味兒。
並非一切造反舞我們宣傳隊都有資格跳。有一個猖狂叫嚷「老子英雄兒接班,老子反動兒混蛋!要是不革命,就罷他娘的官,就滾他媽的蛋!」的造反舞,我們這支全由「黑五類狗崽仔」組成的宣傳隊就尷尬地無福共舞,只得靠邊站。這讓一時趾高氣揚的我們,頃刻墜落回下等公民的深淵。
在高貴的紅色血統者眼裡,「狗崽仔」們無論怎樣「脫胎換骨」,也抹不去銘刻在身的「黑五類」烙印,更別妄想混進革命陣營里!這對聲嘶力竭地宣傳毛澤東思想、披肝瀝膽地緊跟偉大領袖幹革命的我們,真是莫大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