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快樂的大家庭
2024-10-04 07:51:16
作者: 鄧鵬 主編
「文革」期間,為讓知青安心待在農村,放棄回城造反,當地政府改變了知青下鄉一年後不再供應糧油的規定,仍定量供應知青大米和菜油,並發給少量零花錢。因此,我們勿需因油米之憂而起早貪黑背負青天修地球,僅種些苞谷、土豆、紅苕、黃豆等雜糧和蔬菜作為補充,餵幾條豬改善生活即可。勞動時間大大縮短,顯得輕鬆了許多,以前各自茶場定額的超負荷的勞動,如今變為自覺的、各盡所能的勞作。我們有更多的時間發展個人愛好,各種娛樂活動多姿多彩,生龍活虎,欣欣向榮。
驕陽似火的夏天,勞動後渾身是汗,水性好的駱駱點子多,提議去游泳,黃桶積極支持。下午收工後,顧不上吃晚飯,我們一大隊人馬迅速奔向離星火茶場約兩里路處的一個淺水庫游泳,憲妹為我們把滾燙的稀飯晾在那兒,等游完泳回來再吃。男同胞幾乎傾巢出動,他們有的用大飯缸裝上稀飯,端著走到水庫,待游餓了時,再回到岸上坐下,一邊吃飯、一邊欣賞水中的喧鬧場景。聖厚及幾個不願下水的女孩也跟來岸邊湊熱鬧,一道體味著這份快樂。女同胞們多不會水,黃桶、甘銘、馬渝、劉焰、劉德齊、馬新里、趙時榮、歐守義等水性好的男同胞和會水的女同胞就耐心地教大家游泳。在歡聲笑語中,「旱鴨子」們練就了水中任意暢遊的本領,勞動後的疲乏一掃而空。水性好的夥伴們有時邀約走一二十里路到深水庫游泳,遊興未盡的我總跟著摻和,在那清澈碧綠的深水庫里,練習跳水、踩水,學著變換泳姿,比賽橫渡,真有心曠神怡、其樂無窮之感。
豐富多彩的生活總讓我對來日懷著期盼,因為「星火」經常會冒出新鮮的事情來。一九六七年春夏之交,曾令德不知用什麼絕招從縣裡弄回兩大包書。這位識貨的老兄拿回的全是世界名著,這在當時是被以「四舊」查封的禁書,什麼《復活》《安娜·卡列尼娜》《怎麼辦?》《紅與黑》《高老頭》等等。這下可飽了大家的眼福,沒有誰擔心被「四舊」腐蝕靈魂,我們如饑似渴地閱讀著。由於人眾書少,不能人手一冊,經常幾人合看一本書。尤其是女孩們,總愛兩人肩搭著肩同讀,甚至吃飯時仍手不離卷,洗漱也輪流進行,絕不讓書空閒。我讀過的很多世界名著都是在這兒完成的。
那些啟迪人生的富有藝術魅力的不朽文字,悄悄喚醒了少男少女對真、善、美的欲求——當然,與此同時,「紅寶書」《毛主席語錄》也在背記。
當時沒有現在這樣的速成飼料,因此,很難養肥一頭豬。平時沒肉吃,但自產黃豆多,黃桶經常讓大家推豆花改善伙食。每次豆花連豆渣一塊,加上切碎的青菜煮,便成了菜豆花。在當時算是上乘菜了,用來下飯,既營養又好吃。如果現在吃菜豆花,再不會吃出那滋味,還未必能下咽。
每到殺豬,場裡便是一片繁忙和喜氣。記得一九六七年的國慶節,準備殺豬了,為省事,也為節約三元殺豬錢,決定不請專業殺豬匠,自己干。沒有殺豬用的兩面刃的長尖刀,聰明的男同胞就把竹子削尖薄了當殺豬刀用。當他們將肥豬仰按在長凳上,準備動手時,開玩笑地問站在一旁觀看的飼養員張葦:「敢不敢殺?」「敢!」這位個頭矮小瘦弱的女孩勇敢地回答。圍觀殺豬表演的人們本已擔心竹片殺不了豬,此時更拭目以待了。張葦先用剪刀在豬脖子上剪開一條小口,然後用自製的竹刀刺進小口中,沒刃的竹片可真難為了張葦,她拿出吃奶的力氣,終於把竹片捅進去了。這時,吳光佑在張葦手上再加點勁,半尺長的竹刀全進去了,殺豬成功了!大家一片歡呼。此後,男同胞經常跟張葦開玩笑說:「女知青太厲害!竹片把豬殺死了,不敢惹!」
為了難得的美味佳肴,全體總動員,分頭行動。男同胞砍柴、背柴、劈柴;女孩們到地里摘菜、理菜、洗菜和清洗碗盆。一些男同胞和部分女孩包括賴聖厚,還到森林裡去打野生板栗,大家滿載而歸,弄回很多板栗,然後剝出來,放進紅燒肉里。黃五自、憲妹、駱駱和我都參加幫廚,切肉、切菜、裝盤、接應灶頭工作等等。做得一手好菜的黃桶還列出一長串菜譜,並親自上灶掌勺炒菜,什麼粉蒸肉、燒白、酥肉、回鍋肉、紅燒肉、炒肉絲、炒肉片等一應俱全。餐具缺乏,不管是洗臉盆,還是洗腳盆,全都用上了。先是用水洗淨,然後將所有盆子放進大鍋里,裝滿水,倒上鹼粉煮一陣,再拿出來洗淨待用。菜飯齊備了,沒有吃飯的桌子和板凳,我們就把大盆大盆的肉菜擺放到廚房門外的地壩上,大家圍繞一圈,席地而坐,喜滋滋地享受著自己的勞動成果。男同胞們還趕去街上買回燒酒,開懷暢飲,一醉方休。
因人多消耗大,過上三五天就得派幾個人去草壩糧站背米。多雨時節,就得趁天晴,派十幾人,甚至二十多人一起行動,多買些回來備用。裝米的口袋明顯短缺,當時買布得憑定量分配的布票,於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的用枕巾縫起來裝米,有的用枕頭套裝米。憲妹發明了用外面穿的長褲,把褲腳用葛藤捆緊,褲腿當口袋裝米,再把褲腰紮緊騎挎在肩上扛米。這個辦法裝米又多又方便,很快就被大家採納了。
每次背米的人到糧站裝好米後,馬上抓緊時間,到草壩小學過一把桌球癮。天熱時,打完桌球後,還到附近的水庫里游一場泳,然後再心滿意足地背著米走二十多里路回場。回場是爬山,要走很長一段狹窄的崎嶇山路,兩旁都是樹林,往往走到半路已天黑,大家也筋疲力盡,女孩總是落在後面。每到這時,頑皮男孩龔聯慶、吳光佑就會跑到前方躲藏起來,當掉隊的女生走近時,他們會突然從樹上跳下來,或從路旁的草叢裡鑽出來拉扯褲腳,嚇得人困意全消。大家一路聲討著他們,說說笑笑,很快回到「星火」。
凡是上街背米的人,都要負責到草壩郵局取回大家的信件。魏家茶場來「星火」的知青歐守義特別盼望家信,然而,好長一段日子裡,每次從街上回來的人都沒能讓他如願。看著他失望的眼神,被大家取名「小朋友」的活潑女孩蕭懋蓉突發奇想,一定要讓歐守義開心。她執筆給歐守義編寫家書,同寢室的女孩陳樹楠、忽若珊、王碧輝等你一言,我一語地拼湊著內容,很快,一封長長的家書寫出來了。在「星火」,除吳光佑外,全都是「黑五類」出生,家庭情況無需隱瞞,彼此知根知底。因此,小朋友很容易地填好了信封地址,並貼上一張蓋了郵戳的舊郵票,一封可以亂真的家書交到了歐守義手上。當他欣喜中帶著疑惑地看到最後,發現落款寫著「大爸、二爸、三爸、四爸」時,才知道上了當。儘管如此,也真讓他快樂了好些天。
每到天冷的夜晚,大家最愛聚集到廚房隔壁的房間裡。那兒有一個深一尺,長、寬各四尺見方的火坑,四周安放著矮長條凳,是「星火」唯一可取暖的地方,也是大家談天說地的處所。男男女女擠在一起,說笑話、講鬼故事、擺福爾摩斯、聊家常、談逸聞趣事、打精神「牙祭」,無所不及。有一段時間,趕場茶場的知青張詩亞每天吃過晚飯後就吆喝著:「大家快來『踏屑』(嘲諷、貶低之意)我的劇本。」於是,大家坐在火坑旁,聽他朗讀著文筆不通的作品。大家鬨笑著,不以為然地挑著毛病,沒人把那出自小學文化的文字當小說。張詩亞卻從不氣餒、決不罷休,每天都重新修改和續寫,頑強地做著作家夢。
在這裡,生活已不再乏味。儘管勞動仍存艱辛,生活依舊清貧,我卻有著田園詩般的感受。這是當時我能過上的最好日子了,我盡情體味著下鄉以來未敢奢望過的愉悅,希望生活就凝固在這種狀態。
當張詩亞充耳不聞窗外事,百折不撓地為著自己的理想苦鬥的時候,我們這群自以為是的「紮根派」卻在為美麗的謊言慷慨地拋灑著自己無價的青春,而且是那樣的如醉如痴,那樣的安然自得。
在親密無間的烏托邦大家庭中,無拘無束的交往方式,讓朝夕相處的青年男女超越了兄弟姐妹的柵欄,馳向了男女情愛的天地。在這裡,有人找到了真愛,獲得了終生的幸福;然而,多數人囿於狹小的圈子裡,沒能享受到真正屬於自己的愛情。他們糊塗地將暫時聚集在一起的同路人誤為情侶,一旦此路走到盡頭時,分道揚鑣就在所難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