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中有樂
2024-10-04 07:50:09
作者: 鄧鵬 主編
我們林場坐落在大巴山深處,林場的成員由重慶來的幾十名知青和當地幾位農民組成。公社專門指派了領導我們的場長和指揮員(原為本地生產隊長之類的農村基層幹部)。第一次離開父母,離開重慶,來到真正的山區農村。很快,知青們受電影《青山戀》的影響產生的對大山的神秘感、新鮮感和知識青年的使命感便消失殆盡。隨之而來的,便是在老場員的帶領下,在需要挖一個蹬腳坑才能站得住人的陡峭山坡上,從事墾荒、挖地、點麥子、點苞谷、挑糞、背灰(用草木灰加糞拌和而成的肥料)之類的勞作。林場(實為農場)的生活是單調、枯燥而乏味的。每天的出工、收工時間全憑老場長的生物鐘掌握,天一亮便出工,天不黑不收工。缺油少肉、低劣且定量的伙食,讓我們這群正處於長身體階段的年輕人,真切地體會到農村生活的艱苦和在飢餓狀態下從事高強度勞動的滋味。
林場艱苦的勞作和身體的煎熬,大家尚能默默地忍受,而文化生活的奇缺和匱乏則苦不堪言。當初不知是哪個知青帶來的幾本魯迅的雜文,早已被大家傳著翻閱變成了「油渣」。沒有書讀,沒有精神營養的日子是苦悶、難熬的。大家慢慢地意識到,物質生活的艱苦在短期內不可能改善,要面對現實的生存環境,就不得不學會承受、學會吃苦。但承受和吃苦不等於將自己演變成甘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純粹的體力勞動者。何況十六七歲正是人生多姿多彩的花季年齡,是求知慾最旺盛的時期。儘管成長是艱難的,可日子還要過,生活還要繼續。
受「油渣書」的啟示,在林場團支部的倡導下,知青們發起了精神自救的捐書舉動。幾十個人的林場,哪怕一個人捐一本書,不就是一個藏書幾十本的小小「圖書館」嗎?於是,「圖書館」里就有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茶花女》《巴金文集》《歐陽海之歌》《唐詩三百首》《中外名歌200首》《農村實用手冊》等中外名著和農業知識讀本。甚至還有人將讀過的初中課本如語文、數學、英語和《英語九百句》也捐上來了。這小小的、資源共享的「圖書館」猶如注入我們近乎乾涸的心田的一股清泉,起到了暫時的滋潤和調節作用。但,隨著其後「文革」的到來和社辦林場被砸爛,我們這小小圖書館的壽命也就告終。在我們的人生旅途中,雖然它僅如流星般稍縱即逝,但當它划過天空的那一刻,是美麗的,而當初受惠於它的人是心存感激的。
還有一件事使我至今難忘。林場與外界的連接當時主要靠一份《宣漢報》,為了讓林場唯一的一份要晚到十多天才能讀到的《宣漢報》能發揮它應有的作用,讓大家儘可能多的有機會汲取到那有限的外界信息,我主動承擔起保管報紙的任務,並特地用竹子做了一個簡易的報夾,及時裝上新報、換下舊報,將其置於人員相對集中的食堂的一隅。換下的舊報我小心地把它收藏起來,放到宿舍里,以便大家查閱。殊不知,我自認為是一種學雷鋒做好事的行為,但在當時「文革」「群眾斗群眾」的時期,竟被冠以「窩藏黨報,對革命群眾封鎖黨中央的消息」的罪名。這使我茫然而不知所措,現在想來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知青們畢竟年輕,不甘空虛和寂寞,只能自己為「無味」的生活加佐料、添色彩,自尋其樂。在我們這批知青中唯一一位會幾種樂器的彭聖平的帶領下,林場的男男女女幾乎人人都花了幾元錢,各自買了一把質低音劣的二胡。每天晚飯後,在曬壩上、房檐下、火塘旁,總有「嘰嘰嘎嘎」、殺雞殺鴨般的噪聲充塞於耳。不過,在他這位「導師」手把手地指教下,最後,居然有幾位還真能像模像樣地拉出《良宵》《賽馬》《光明行》《旱天雷》《三門峽暢想曲》等曲子來。這些「手藝」在後來的文藝會演中,倒真派上了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