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
2024-10-04 07:49:50
作者: 鄧鵬 主編
我和金秀算得上是一見鍾情。
一九六五年六月二十六日,我們幾十個重慶知青乘坐著六輛帶篷的卡車從萬源縣城來到草壩區。到達區政府門口下車時,已經有六個公社的茶場、林場場長在等候我們。和我同車的五男八女被分配到新店公社青山茶場。當天下午我們一行人跟著青山茶場的場長何炳德步行趕到新店公社住下,等第二天上山。
公社政府所在的新店鄉場坐落在一個山溝里,是一條短短的小街。背靠一條小河,名叫湧泉河。街道背後長著參天的柏樹,街頭接著碧綠的稻田,稻田外是防洪的河堤,山光水色,風景十分秀麗,
第二天,先到青山茶場的幾個重慶知青從茶場到公社來接我們上山。其中一個瘦高瘦高的叫丁仕芬,為人豁達。我問她茶場在什麼地方,她指著對面的山樑說,不遠不遠,就八里路。
那天烈日當空,滿山的樹木都像流著油汗,白花花的陽光下,空氣中散發著山花、野草和腐木爛葉混合的氣息。山路又陡又窄,不多久,我們這群人就氣喘吁吁了。
揮汗爬行中,坡道上出現了幾個背背篼的女青年。她們的背篼都是尖尖的底、大大的口,口上高高聳著脹鼓鼓、沉甸甸的麻袋,少說也有好幾十斤吧。但她們卻健步如飛,似乎不感覺累。何場長對我們說,她們是一九六四年第二批來的重慶知青,被安排在青山茶場的作坊里養豬,今天是背米回茶場,順便回場拿換洗衣服。領頭的女知青身著花衣、藍布褲,穿一雙膠鞋,紅蘋果般的臉蛋上長著一雙美麗的杏仁眼,額前蓄著劉海兒,腦後扎著短辮。我一見她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又美麗,又能吃苦耐勞。從她跟丁仕芬的簡短對話中,我知道她名叫劉金秀。她好像沒有看見我,第一次見面我們就這樣無語而過。
茶場的情況跟街道辦事處的代表和安置辦公室的工作人員的宣傳相差太大了。雖然先到達茶場的兩批重慶知青熱情歡迎我們,在我們到達茶場時給我們端茶送水,安排寢室,但我還是遺憾地發現所謂茶場就是一片荒山、幾間土屋,這樣的現實給我們當頭一棒。還沒有開始新的生活,我的心就涼了大半。
剛到茶場的幾個星期,我們第三批重慶知青一來水土不服,二來情緒低落,經常藉故不上班,引來一些場友責難的眼光。我們則假裝沒看見,我行我素。一個月後,我下公社時又碰見了劉金秀,這回她跟我打招呼了,似乎已經知道了我這個人。
「趕場回去啦?」她隨便問我。
「嗯,我到公社看病,取信。」我回答。
「聽說你們幾個男生出工不積極,經常請病假,你還是個帶頭請病假的,這樣影響不好呦!……有人,有人說有個女生對你很好,你……也不要辜負別人!」
「沒有那回事,」我知道她指的是跟我同一批的女知青周昌素,連忙解釋說:「她和我只是同姓。一筆難寫兩個周字,我們只是互相幫助。」不知怎麼的,我接著解釋說,「我有時不積極,對勞動還不習慣,我慢慢就會習慣的……」我問她:「你是團員嗎?」
「我也不是團員,但我要爭取……你還沒吃飯吧?今天就到我們作坊去吃嘛!……」
公社為了扶持茶場,把原來屬公社一大隊一生產隊的一間釀酒作坊劃歸茶場,讓茶場靠它掙點現金,以補充農業的不足。作坊就在湧泉河的上遊方向,離公社一二里路。大巴山里生產玉米,這裡的人就用它釀酒。釀出酒後剩下的酒糟是上等飼料,茶場就在作坊旁邊的豬圈養了幾頭豬,供場員們改善伙食。劉金秀和丁仕芬幾個女知青被派到作坊長期養豬。
我和金秀就這樣相識了。在作坊的火爐炕邊,我還認識了一個叫秦國華的男知青,一個叫夏幗粹的女知青,他們屬第一批知青,一九六四年四月就到了新店公社青山茶場。因為當時人多,我和金秀也沒有再說什麼話,但是她卻像磁鐵一樣深深地吸引了我。
回到場裡以後,我忍不住跟同寢室的知青盧開明說起劉金秀。盧開明是第一批到青山茶場的知青,老資格,腦瓜子很靈光,有點吊兒郎當,不像其他一些知青那樣一本正經,跟他聊天沒有什麼障礙。大概因為茶場的生活很沉悶,沒有什麼趣事,所以盧開明一聽我的故事就馬上來勁,跟我認真討論起來。他告訴我,劉金秀是曾家岩中學的畢業生,人很好,不愛說話,特別是和男生。接著他若有所思地說:「今天她跟你說話,我看是有點意思了。」接著,他第告訴我一條信息:「聽說石作師的婆娘想讓她當兒媳婦,正在托何場長說媒。」我聽了大吃一驚,不知如何是好。盧開明見我急了,馬上給我打氣:「慌啥子,先到咸陽先為王。只要你搶先得到劉金秀的好感,你就是她的白馬王子!」
盧開明為人有幾分義氣,見我衣著寒磣,大發惻隱之心,主動拿出他的紅色運動衫叫我穿上,外面再套一件燈草絨春秋衫,褲子、鞋子全換了,我頓時體面了好幾分。第二天,盧開明自告奮勇為我扛大刀,陪我一起下山到作坊去。
到了作坊以後,發現劉金秀一人在那裡煮豬食,盧開明就離開了。我跟劉金秀兩個人天南海北聊了起來,話說了不少,就是沒有勇氣向她表白。劉金秀輕輕地問我:「你們下山來有目的吧?」「不……就想看看你,和你擺點龍門陣。」我尷尬地說,心裡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劉金秀一下子沉默了。過了好久,她突然低聲說:「有人來了。」然後就匆匆跑開了。
後來幾天,我無論是在地里幹活,還是下班休息,都忍不住想起跟劉金秀的接觸。我總想知道她對我究竟有什麼樣的看法。過了幾天,我忍不住又跑到作坊去。在作坊外,我看見劉金秀正在推磨。她一手推著石磨手柄,一手用鐵瓢不時地向磨里添加燕麥和水,幾十斤重的大石磨悠悠地旋轉著,乳白色的麥漿從磨盤嘴緩緩地流進大木桶里。襯著背後青翠的山林,田壩外碧綠的湧泉河,簡直就像一幅美麗的圖畫,我不言不語地看呆了。
「你來幹什麼?」劉金秀還是那句話。
「我想你,來看你!」我見四下無人,就大膽地說。
「我有什麼好看的劉金秀臉紅了,「來了就幫我推磨嘛。」
於是我就幫劉金秀推起磨來,一邊推,一邊偷偷打量著她,心裡很佩服她吃苦耐勞的精神,又禁不住偷偷欣賞她的美麗的身段和協調的動作。
燕麥磨完後,劉金秀沖洗乾淨磨子,把木桶里的燕麥漿倒進「撲哧撲哧」響著的豬食鍋里,悶聲不響地回到她的寢室里。
我不敢貿然跟進門去,但是那間雖然簡陋卻收拾得非常整潔美觀的女生寢室對我有著奇妙的吸引力,特別是看著劉金秀梳頭的倩影,我感到心裡有一種青春的衝動。鬼使神差地,我的腳挪進了屋裡。劉金秀發現我走近她,似乎有些慌張,又似乎有幾分激動。我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抱住她,拼命撫摩她的雙臂,心臟「枰、怦、怦」地跳個不停。這時候,空氣仿佛凝滯了,時間仿佛停止了。
劉金秀沒有作聲,也不知她是喜歡還是害怕。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突然清醒過來,生怕被人撞見,急忙鬆開手,飛快跑到院壩里。我順手拾起一把斧頭,猛劈一根大樹棒,又興奮又不安。這時候,丁仕芬從河堤路上走來,看見我的那副傻勁,驚訝地問我:「周大章,你像這樣劈柴呀?」
過了好一陣,劉金秀才從屋裡出來,我悄悄地看她,很平靜,這才放下了心。
我和金秀的戀愛關係就這樣確定下來,就在那個遙遠、窮困的山裡。那年我倆都才十八歲,我們想不到,許多坎坷和苦澀正在生活的前路上等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