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山燒?碳

2024-10-04 07:49:09 作者: 鄧鵬 主編

  我們是木耳場,剛下鄉時並不是生產木耳的季節,我們便一邊學習種小春作物一邊生產?碳。公社給我們木耳場劃定了幾大片山林,全是稀貴的青?樹林。場裡給我們每個男場員配置了一把前角帶彎的砍刀。場長說:「這把彎刀就好比戰士的鋼槍,平時要配好刀柄,磨得風快,干起活來才能又快又好。」

  這下我們可忙開了,三三兩兩地到河溝邊找青石頭磨起刀來。十天一次的休息天,我們也用來鑽山溝,進密林,尋找檀木樹作刀柄。常常是清早出去,天近黃昏才一個個滿臉汗漬,得意揚揚地肩扛著翻山越嶺尋回的刀柄料趕回來。待到人人都裝備妥當之後,我們便學著場長的樣子,面對長得堅硬無比的青樹,站好腳步,擺正姿勢,選准角度下刀。起初常常砍成螞蟻上樹一般,一刀比一刀砍得高,久久不能砍斷一棵碗口大的青樹。後來得到要領,勁也足了,刀也准了,左幾刀,右幾刀,然後左手用勁一推,一棵大樹便倒了下去。大家手上的血泡起了又破,破了又起,終於變成了厚厚的老繭。上班下班路上,常常可以看到有人站下來比武——對準酒杯粗的青樹攔腰斜劈下去,只聽「刷」的一聲,上半截樹幹便乖乖地、優美地躺在了地下。

  練好這類基本功之後,場裡英明地決定,移師到深山砍伐不宜生長木耳的老青樹林用作燒制?碳。這座山名叫馬頭岩,我們查了地圖,未見此名,據說軍用地圖上有其大名。站在山腳下仰望山峰,頭上的草帽就會從後腦勺滑落在地面。山腰較為平坦,我們燒炭大軍的基地就設在山腰,炭窯建在一個避風處。我們砍樹搭建了窩棚,地上扔下幾件蓑衣,就算是安營紮寨了。通常是上午乒桌球乓地放倒一大片,下午再剁成二三尺的木段,裝上「羊馬」,「嘿哧、嘿哧」地背到窯前。徐業和袁志誠被指派當了燒窯師傅的幫手,把一截截木頭送向窯內,由窯師排兵布陣。我探頭進窯門想給大師傅幫忙,被兜頭一喝趕了出來:「出去!這三道風口,八道火路,你懂得哪道?你都會裝窯了,我就該捲鋪蓋回家了。」看見大師那神聖的表情,在大家的笑聲中,我舌頭一伸,腦袋一縮,趕緊溜了出來。心想:沒想到燒?碳竟有如此神秘!

  我們伐下一片又一片的青樹,炭窯燒了一窯又一窯,終於山腰以下的樹林已被伐光。向山頂上進軍的戰鬥可沒有那麼順利了。這馬頭岩的頂峰,真正像個馬腦袋,無處不是懸崖峭壁,而且,這裡生長的青樹也特別的粗壯。據說是一九五八年大辦鋼鐵運動時,也未砍過。場長和指導員向我們發出動員令之後,又反覆強調了安全。查看了地形,確定了進軍路線後,我們一個接一個艱難地進入了戰區。戰鬥之難打,源自兩方面因素:地勢太險,容不得站好雙腳擺正姿勢後下刀;樹木太大,砍刀的刀刃不及樹木半徑。好不容易,隊長伐倒了第一棵大樹。大家一陣歡呼過後,都加快了砍刀的節奏,第二棵,第三棵,大樹相繼倒下。後來便聽到「哎呀,我的刀缺了個大口了!」「我的刀刃變形了!」還有人彎刀脫手飛向岩下,需要半個小時才能下去撿回來。大家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執著地和樹木拼搏。我的攻擊目標長在一個突出位置,我只能後背緊貼山岩,跨著弓步,盡力伸長右臂才能砍到,時間一長,胳膊又硬又痛,老是砍它不倒,心裡不免焦急,首戰不能告捷臉上多沒有面子呀!我使出吃奶的勁來,緊咬牙關,頑強地向樹幹發起攻擊。到底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只聽「吱呀」一聲,這棵大樹終於晃了晃朝下方倒去。誰知這棵樹向下傾斜一陣後,突然改變方向朝我的前方倒去,我趕緊驚呼:「克誠快閃開!」正在我前方埋頭砍樹的袁克誠聽見叫聲,趕緊往側邊一閃身,抓住一根樹枝,瞪大眼睛盯著擦身倒下的樹。大家屏住呼吸,老半天回不過神來,還是受驚嚇最重的袁克誠首先回過神來,操著他那武漢口音說:「多虧本帥這一浪(讓),要不腦殼非開花不可。」

  炭又出窯了,黑乎乎的,光溜溜的。我們仔細地把它們放進竹夾,挑在肩上,晃晃悠悠地沿著山路挑往土黃。二十幾里山路,不知淌出了多少汗水,才送到了區供銷社。從供銷社出來,大街上立刻多了十來個黑旋風——誰沒用手擦一下臉上的汗呢,個個都成了大花臉。

  一個月後,我收到了父親的第二封回信。信中父親說:「今天學校發取暖費,正好也發了?碳,我心裡想,說不定這炭里就包含著你的勞動呢。讓我們都為社會主義建設多流一點香甜汗。」這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到處都燃燒著熊熊的?炭火,暖和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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