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被
2024-10-04 07:47:59
作者: 鄧鵬 主編
一九六六年深秋,場裡養了七八條豬,最大的一頭已快滿周歲,最小的不過兩個月。因為幾乎有一半的知青都回城了,我便主動請纓當上了飼養員。豬圈離場部大約有一里地,緊靠著粉坊。制粉的原料是我們自己種的土豆、紅薯。做出來的粉條除了換錢買油鹽醬醋,剩下的邊角余料可以改善簡陋的伙食,粉渣則用來餵豬。為了方便照看豬仔,我搬到了粉坊住。
由於整天和豬打交道,我和它們之間漸漸有了感情,從它們的眼神和叫聲,我可以分辨出它們是開心還是不開心,是餓了還是飽了,是病了還是安然無恙。人們常以「豬相」來形容一個人又丑又懶,其實,豬在本質上是聰明可愛的,尤其是那雙圓圓的大眼睛。沒病的時候,那眼睛是水靈靈的,讓你忍不住想多看兩眼;如果有了病,那眼睛就會告訴你它身上不舒服。近年聽說發達國家有不少人把豬當了寵物,我認為這個選擇是相當明智的。
本章節來源於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
粉坊是一座三間平房相連的木板房,制粉的工場在中間,南頭的一間住了兩個農民粉工。我住北頭,房間大約有二十平方米,與本部的寢室相比,我一個人住這樣大的房間,實在有些奢侈。因為設施很簡陋,所以顯得特別空曠。到了冬天,偌大一間房更加冷氣逼人。好在離開豬圈最多只有二十米,時不時傳來豬們爭食或者玩耍的叫聲,可以給屋子裡增加一點暖意。和本部的木樓一樣,粉坊也是我們自己蓋的,床是自己綁的,頂上蓋的瓦也是我們自己燒的。新鮮出爐的瓦片,大小、顏色整齊劃一,看起來很美觀。但與陳年老瓦相比,它缺少了泥土與青苔的充填,每逢下雨下雪的時候,總有些「散兵游勇」順著瓦縫,悄然飛落到我的臥室做客。
過年之前,下起了一場鵝毛大雪。雪是下午開始下的,天地間一片混沌。傍晚,我把煮好的豬食送到豬圏的食槽里,看著豬們爭先恐後圍上來吃食,我便返回了住處,吃過晚飯就早早上床鑽進了被窩。在當時的條件下,這是唯一的取暖辦法。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醒來,我驀然發現在我原來的花棉被上多出了一條用雪做成的白被子,寢室地下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一時間,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否走進了白雪公主的童話世界,不須晴日,也有「紅裝素裹,分外妖嬈」的意境。清醒以後才弄明白,這雪花一定是前晚又從瓦縫裡飄飛進來的,因為室內溫度很低,即使沾上了我的人氣也沒融化。上學時曾聽老師講過,冬天的積雪可以為地里的麥苗護寒,我便相信「雪被」可以為我增添溫暖。為了感謝上帝的眷顧,我小心翼翼地移開被子,輕手輕腳地下得床來,沒有帶走一片雪花,卻留下了一個難得的好心情。
待我為保存好「雪被」忙乎了一陣以後,才突然想起怎麼一大早沒聽見豬叫?平時這個時候豬們等著吃早飯,早已吵成一團。尤其是那頭最大的,叫嚷的聲音也最高,前兩天它大概是凍著了,不想吃東西,我趕緊找了藥來喂,因為過年場裡打牙祭還指望著它呢。我懷著緊張的心情,衝出房門,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到豬圈,眼前的景象讓我驚得說不出話來,豬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圈板上,身體已經僵硬。食槽里的豬食還剩了一半,卻早已凍成了冰,我用斧頭去砍都很難砍得動。事後我分析,一定是豬們還來不及吃飽,豬食就很快結成了冰,它們又餓又凍被迫走上了黃泉路,連那頭過年待殺的大豬也不例外。我後悔莫及的是怎麼當初就沒想到,我住的房間雖然被風雪攪得「周天寒徹」,卻畢竟四周有遮攔,而豬圈雖然有頂棚、有圍欄,四周與外界卻是連通的,半夜裡零下十多度的嚴寒,它們怎能抵擋得住!
掩埋好豬的遺體,我回到住所,鑽進慘白的雪被,無限淒涼地進入了夢鄉。不是為過年打不了牙祭,而是為我失去了心靈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