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送炭
2024-10-04 07:47:57
作者: 鄧鵬 主編
過了下鄉後的第一個元旦,老鄉們主動給我們送來的蔬菜已消耗殆盡。老根據地人民的日子原本就過得很艱難,我們沒好意思再向他們伸手。冰天雪地我們自己又沒法開荒種地,每天的下飯菜只剩下鹽巴和米湯。當時政府給每個老知青每月的生活補助費只有兩元錢,別說改善伙食,像我們女知青買月經紙的錢都差點不夠。在彈盡糧絕之際,我們沒有想過向上級求援,因為不知道上級在哪裡,送我們下鄉的老師早已「拜拜」回了城,公社領導又從未到場裡亮過相。我們想到的只是搞點生產自救,議來議去,眼前突然浮現出《為人民服務》中的張思德。張思德是為了燒木炭犧牲的,而我們山上最不缺的就是燒炭的木材和幾十個知青前赴後繼的青春活力。一打聽,那時鎮上的木炭可以賣到四五角錢一斤,與我們全體場員一個月的生活費加起來不到一百五十元相比,這是一個不小的誘惑。於是,我們一邊唱著「我們年輕人,有顆火熱心,革命時代當尖兵……」,一邊干起了燒炭的行當。
那時,男女知青之間的友情真是情同手足。男知青為了照顧女知青,不准我們介入燒炭的事。但我們偏要顯示婦女能頂「半邊天」,最後獲准去山裡拖男同學砍倒的燒炭的木材。燒炭的木材不同於一般的柴火,必須是質地堅硬的青?樹一類,而且基本上是越大越老的樹越好,燒出來的炭才又粗又結實,才能賣得好價錢。可哪裡知道,在縱橫交錯的林間雪地上拖運又大又重的樹幹,上坡復下坡,曲曲又折折,完全是個重體力活。拖不了一會兒就累得我們上氣不接下氣,豪邁的歌聲也咽進了餓得咕咕叫的肚子裡。而男同學砍樹和燒炭的任務則更艱巨。幾天下來,又累又餓,一連病倒了好幾個。其中一個我們同年級的老大哥,因為沒日沒夜地堅守在燒炭第一線,累得肺病復發,吐了不少血。如此這般地奮戰了半個月,我們終於有了一大山上好的木炭。
面對建場後的第一個大豐收,我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問題:這一大山木炭如何能夠運到集市上去。我們茶場離鎮上有十七八里山路,沒有交通工具,運東西只有靠人背。平時我們背上百十來斤走這段路還過得去,可是雨天雪天山陡路滑,稍不留神就會摔跟頭,不背東西都夠嗆,而現在,不僅是大雪封山,而且要運的是一摔就碎,碎了就貶值的木炭。如果等雪化了再去賣,大巴山上的積雪一般要到開春才融化,那時木炭就賣不出好價錢了,況且遠水也解不了近渴。左右為難之際,最後還是腸胃的基本需求占了上風。我們開會決定,除了留守人員外,全體場員一起出動背木炭上街。出發前,我們在鞋底套上了防滑的稻草繩,穿上了護身的大棉襖,確定了行走路線和先後次序,便「雄赳赳、氣昂昂」地踏上了「雪中送炭」的征途。
儘管一路上我們不停地相互提醒,但還沒走出半里路,一個外號叫「姑娘」的初中男生就摔了一跤。因為他是近視眼,沒看清山道上的積雪下面還結了一層厚厚的冰,踩在這樣的地上仿佛腳底板擦了油,稍不留神就會摔倒。他摔下去以後,沒顧得上看自己傷著哪裡沒有,而是趕緊檢查背簍里的木炭摔斷了沒有,為我們樹立了一個愛護公物的好榜樣,但同時也開創了摔跤的紀錄。從他開始,我們就一個接一個地摔倒,無論近視還是不近視,沒有一人倖免。有的摔在暗溝裡,有的摔在石坎上;有的上坡絆倒,有的下坡滑倒。摔倒了爬起來,爬起來再摔到。腳上的草繩磨斷了,棉襖被樹枝刮破了,手、臉被木炭染黑了,這支別具一格的送炭隊伍,在雪地里歪歪扭扭足足拉了百米長。平時只需要走兩小時左右的路,那天足足走了五個多小時。
幸運的是,我們雖然摔得狼狽不堪,但和「姑娘」一樣,背上的木炭卻基本完好。為了保護背上的木炭,我們每個人都不自覺地把腰彎到不能再彎的程度。這樣一來,無論是向前摔倒還是向後跌倒,木炭與地面的距離都最大限度地縮短了,而且先著地的不是我們的頭,就是我們的屁股,絕對輪不到裝著木炭的背簍。一幅「令無數英雄競折腰」的畫面,無比真實地出現在我們眼前。
如今,我已記不得那天的木炭賣了多少錢,又用換來的錢買了多少生活必需品,但卻清楚地記得「姑娘」在雪中送炭的途中先後一共摔了十七跤,名列摔跤紀錄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