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浴
2024-10-04 07:47:54
作者: 鄧鵬 主編
一九六五年十月,我和母校的三十二位應屆高中畢業生下放到四川省萬源縣草壩區草壩公社星火茶場,另外還有包括母校和其他學校在內的三十多個應屆初中畢業生,他們比我們先到一個月。說是茶場,其實連茶樹影子都沒有一個,等待我們的是一片沉睡多年的荒山野林。「星火」這個名字是當時的草壩區區委書記的主意,取的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意。剛開始,我們白天上山砍樹、割草、修路、蓋房子,晚上借住在山下老鄉家。前後幹了兩三個月,才搬進了自己在山林中建造的新居。
搬進新居不久,就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厚厚的積雪把老樹壓彎了腰,把群山染白了頭,也把我們凍結在大千世界之外。天寒地凍少有活干,我們就醞釀著洗一次澡。離家都兩三個月了,我們還沒有洗過一次澡,實在有些犯膩。不是不想洗,而是沒水洗。平時我們的生活用水,都要到半里地外山溝里的一口井裡挑。全場六十多號人,每人每天一盆洗臉水都難以保證,洗澡當然連想都不敢想。然而,每天的超負荷勞動都帶來大汗淋漓,日復一日,即使部是冬天,也蓋不住身上的臭味。更何況專吸人血的虱子也乘虛而入,攪得我們坐臥不安。此時,對家的思念之情比任何時候都強烈地襲上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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虱子發展迅猛,與我們的居住條件有關。我們的新居是一棟木板房,上下兩層。木樓的上層堆雜物,下層作宿舍,男女之間一板之隔。每間宿舍大約有四米長,抵兩頭「安」了一張「通鋪」。說它是「鋪」,未免有點誇張,它只不過是用木棍和毛竹捆綁而成,上面再鋪些稻草而已。床底下便是名副其實的黃土地,時不時長出點小草、蘑菇之類,為房間裡單調的陳設增添了一點生氣。
每張這樣的床都要睡十個人左右,半夜裡一人翻身,其他人都得跟著翻;一個人長了虱子,其他人也會跟著長。起初我還暗自得意,因為左右同鋪都先後在身上捉住了虱子,而我卻沒有發現那廝的蹤跡。哪知道沒過兩天,就有知青指著我的頭髮說:「大盧子,那不是虱子是啥子?!」我頓時猶如五雷轟頂。原來我貼身穿了一件從家裡帶去的黑絨衣,和虱子的體色相差無幾,虱子有了保護色,便肆無忌憚地大量繁殖。在我以為身上沒虱子的時候,虱子卻已經成了堆,真是應了「虱多不癢」的老話。現在回想起來還是一身的雞皮疙瘩。
無論從哪方面說,這澡都不能不洗了。我們終於給逼出了一個絕妙的創意:洗雪浴。這時山上的積雪已有半尺厚,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們決定把雪燒化了用雪水洗澡,不僅可以解決水源問題,還可以利用煮雪的火取暖,這樣可以一舉兩得克服既沒有浴室也沒有水的困難。精心挑選了一個晴朗的冬日,我們全場知青總動員,有的搭浴棚,有的拾柴火,有的砌爐灶,有的拿洗臉盆當鍋裝雪,個個都摩拳擦掌、興高采烈。
浴棚是用毛竹、樹枝圍成的,上方沒封頂,屬於半露天性質,男女各一個,彼此不干擾。每一批可以洗五六個人,其餘人等就在「浴室」外面生火煮雪。於是,在冰封雪凍的山頭上第一次升騰起直衝雲霄的滾滾熱氣,無論是「銀蛇」還是「蠟象」,一切跟想像力有關的尤物,遇到熊熊烈火都頃刻間融化成水。我們腳踏雪原,頭頂藍天,赤身裸體地陶醉在聖潔的雪浴之中。興奮至極,有的知青乾脆從地上抓起一把雪就往身上搓,有的則互相打雪仗,竟絲毫不覺得冷。
純淨而溫馨的雪水洗掉了我們身上的污垢,趕走了吸血的虱子,也沖淡了我們對家鄉和父母的思念。在一九六六年元旦到來之前,我們完成了一次從肉體到靈魂的雪的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