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10-04 07:47:18
作者: 鄧鵬 主編
從火山裡噴出的是摧毀一切的熔岩,從地泉里湧出的是賞心悅目的浪花。二者之間的天壤之別,無疑是來自形成它們的自然、地質力量。
青少年時代是一個人形成價值觀、世界觀的關鍵時期,但令人痛心的是,這些老知青們當時所受到的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卻與他們過去接受的教育背道而馳。不用說法律法規遭到肆意踐踏,千百年來人們所遵從的道德準則,也都被無情地粉碎了,他們所面臨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混沌世界。可是在《無聲的群落》這部長達五十多萬字的回憶錄里,卻處處洋溢著真善美的道德力量,讀來令人盪氣迴腸。大巴山老知青所獨具的自尊、自強、克制、寬容的人格魅力究竟來自何方?是什麼因素和動力幫助老知青們將被粉碎了的道德準則「重新排列組合」,並且歷經劫難而不改初衷?從老知青的文章中似乎可以找到部分答案。當今正在研究「未成年人」素質教育的,包括教育學、心理學、社會學等方面的人們,如果都能認真地讀一讀《無聲的群落》,或許可以從中得到不少啟發。
家庭的溫馨和良好的教育,幾乎是《無聲的群落》作者們對青少年時期最美好的共同記憶。他們的父母儘管被極「左」路線強加了種種罪名,但骨子裡卻是忠厚善良、安貧守道的愛國知識分子。他們竭盡所能以自己孱弱的身軀,為孩子撐起一片藍天,讓他們也能享受到知識的陽光和雨露。他們把苦難咬碎了吞進肚裡,讓孩子也能與同齡人一起進取、歡笑。當孩子們被誘導要和他們劃清界限時,默默地忍受這一切,為的是讓孩子不要誤解黨、誤解人民。
老知青們能夠歷經磨難而絕處逢生,除了有來自家庭的良好教育外,也有過去在學校打下的知識基礎;有他們堅持不懈的刻苦自學;有受過傷的心靈,對真善美更加敏銳的感受和渴求,比如對於曾經同情、幫助和教導過他們的人,哪怕是一句話,一個眼色,一剎那的表情,他們都牢記在心底,逾數十年而不忘。而更重要的是,下農村的經歷雖然沒能讓他們「脫胎換骨」改變出身,卻讓他們汲取了來自人民、來自大地的力量,從而堅定了做人的準則和信仰。
許多文章真實地記錄了這些孩子被城市拋棄到農村以後,農民們不僅以地母般寬廣的胸懷接納了他們,給予了無微不至的照顧,而且給他們補上了人生重要的一課。有不少文章都寫到農民自己一家吃粗糧、喝酸菜湯,卻把稀缺的口糧、蔬菜無私地捐獻出來,讓知青們順利度過尚不能自立的艱難日子。鄉親們甚至還關心老知青的婚姻大事,想給他們「說媳婦」,讓他們在農村安家樂業。有位被老知青們譽為「天下難找的大好人」的公社社長,對他們如親人般的關懷,像那「潤物細無聲」的春雨,點點滴滴鐫刻在他們心間。「每次相聚,回首往事,我們都會想到老社長,談到老社長。」老社長去世以後,老知青們還集體返鄉替他掃墓(《不能忘卻的紀念》)。在老知青任宗景所在的小煤窯要用拈鬮來決定誰去「捅桶子」(桶子即積滿地下水的廢煤洞子,一旦桶壁不小心被捅穿,成百上千噸的水就會破壁而出,後果不堪設想)的時候,老煤工卻作出了一個令他甚感意外的決定「今兒晚拈鬮,知青在外,這是大家都同意了的。」任宗景不服,老煤工不依「讓你拈鬮,咱還有人味兒麼?」這句充滿了「人味兒」的話,讓任宗景這個男子漢「熱淚奪眶而出」(《雲深不知處》)。相信這些被任何暴力都摧毀不了的人間真情,將伴隨著《無聲的群落》的不朽文字,相傳到永遠。
與後來下鄉的知青不一樣,老知青是在農村經歷「文革」這場災難的。「文革」對於他們的家庭和本人都不啻是雪上加霜。在「文革」動亂中,他們也曾參加過「大批判」(《關於「階級鬥爭」的回憶》),也曾經歷過生離死別(《上山下鄉四十年祭》《巴山冤魂》),甚至還無辜地蹲過監獄(《獄中奇遇》)。但他們在大巴山那個特定環境下,在山區人民的感召和知青之間的相互影響下,再一次校正了自己的生活坐標,完成了自己教育自己的又一次升華。初中畢業就被迫下鄉的知青老柯,在農村經歷了風雨,上調回城通過了成人自學考試後,來到父親當年勞改的農場。從一個倖存者那裡,他得知了畢業於復旦大學的父親,在大饑荒時期活活餓死的悲慘情景,卻作出留下來在農場教書的決定。他從自己的家庭悲劇得出的思考令人振聾發聵「老知青的經歷和生活感悟折射出當代中國人沉重而曲折的腳步,敢於正視和回顧那種沉重與曲折,後繼者的目光才能洞穿五千年封建沉澱的迷霧,進入現代文明社會,走上富強繁榮之路。」(《魂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