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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月亮好大

2024-10-04 07:45:51 作者: 嘎子

  朱文洗漱完準備上床時,看著窗外的圓月有些興奮。他對我說,好像去年中秋的月亮都沒今天大。我想不起去年中秋有什麼月亮,因為來這裡這麼幾年裡,我就忘了世上還有什麼中秋節。王海深有些酸了,搖頭晃腦地背張若虛的「春江潮水連海平,江上明月共潮生。」他說:「這樣的月光,如有佳人陪伴,在平靜的湖上共賞圓月,那才是神仙的日子呀!」

  我們就起鬨,快去把他嬌小可愛的外語妹妹約出來吧,在這樣的月光下好好浪漫一下,吸收點日精月華,肯定會生個神仙后代。王海深一臉情深地望著清水似的月光,聽著風把樹葉刮出鈴鐺似的噹噹聲音,說:「我真的該去把她引出來,去江邊散散步才回來睡。」

  我們就笑得合不攏嘴,掏出手機要給他的外語妹妹打電話。他扶在窗前,說:「打吧,她的手機號碼我都不清楚,你們還清楚嗎?」

  朱文說真有女脫朝我們這兒來了。他伸長脖子看了看,又縮了回來,一臉尷尬地回到鋪上。他看著我,有些神秘地說,是找你的。

  窗下真有人在喊我,聲音很脆,搖鈴似的聲音合著樹葉的碰撞聲鑽進我們的窗戶:「喂,新疆人!同學,幫我叫叫新疆人!」

  王海深看著我們,問:「你們誰是新疆人?」

  朱文推了我一下,說:「喊你呢?還不快去。」

  王海深看著我,一臉的疑惑,說:「你怎麼會是新疆人?」

  陳阿芸看了一段《挪威的森林》中的文字,大聲地讀了出來:「在寂寞而苦悶的夜晚,我時常反覆讀你的來信。外邊來的東西大多使我感到惶惶不安,而你筆下你周圍發生的一切給我心靈莫大的慰藉……」

  楊彩俊就伸個長長脖子,對下面的人說:「等一下,新疆人在化晚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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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一掌朝他的臉上揍去,說:「去你的,嚷什麼!我與她沒任何事情。」楊彩俊捂住打痛了的臉,連呼重色輕友。

  我穿好體恤,下樓去。一腳踏進冰冷的月光時,樹林裡的風嘩啦啦搖響起來。喬愉嚇了一跳,本能地朝後退了幾步。我站在月光下,影子拉得很長。樹的影子與我的影子是一個顏色的,深邃的藍。喬愉走過來,站在我的對面,臉頰在月光下柔和得像是冰水浸過的瓷器,眼睛很黑很亮。我卻閉上了眼睛,不願意掉進她清水似的眼睛裡。

  她說:「多好的月亮呀!」

  我說:「比去年中秋的月亮還大。」

  她說:「去年中秋下雨,沒有月亮。我們是在寢室吃的月餅。」

  我笑了,說:「你找我吧,什麼事?」

  她說:「想你陪我走走。月光下走,只你和我。」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走走可以,不要太晚了。明天第一節是我選修的日本語課,要背很多的單詞。我怕爬不起來。」

  她拉住了我的手,朝我笑了笑,很甜的笑。說:「不會很久。我們繞著荷花池走一圈。我想感受一下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一個人去轉又害怕,就想起找你。」

  她個子不高,卻很苗條。穿著深綠色的連衣裙,在月光里像一束孔雀的尾羽在水裡漂著。荷塘里的水靜靜的,銀亮的月光在傘似的葉片下晃著。花早已開過了,葉片顯得很肥很厚。有蛙在葉片上跳來跳去,又撲通地跳進水裡。這裡的風有股淡淡的甜味,還有旁邊桔林里傳來的香味。蛙聲蟲聲很吵,我拾了個石子扔進塘里,水炸開後,塘里的一切聲音驟然停息下來,顯得靜寂極了。

  我們在圍繞荷塘的那條小路上慢慢走著。這路上還有幾對看來也是在月光里浪漫著的情侶們,他們與我們擦肩而過,就像經過一塊石頭或一叢花樹。情人的眼裡是不存在別人的。我心裡有些不安了,她勾著我的手臂時,我的脖子也變得僵硬了。我對她說,我們是情侶嗎?

  她很坦白,說:「不是。我知道你心裡沒有我。」

  我心裡有東西滾動了一下,堵塞在那裡,很不舒服。我說:「我心裡是有個人。好久了,我也沒見到她的影兒。想不想聽我講講她。」我想講的是柳青,是她的極像加央珠瑪的臉,還有她的瘦弱的身子。講她的聰明與狡猾,也講我與她在縉雲山獅子峰頂的非常有趣的那一夜,還有假伴她的男友陪她回鄉見父母的經歷。

  喬愉把我的手勾得更緊了,說:「那是你的,就讓她裝在你心裡,別掏出來讓別人的看,那會把它弄髒的。」

  我就沒再講了。但放到心裡堵塞著,一陣難受。

  在水塘邊的一張石凳前,喬愉停下來,從書包里掏出一卷衛生紙,撕下一塊在凳面上擦拭了一下,坐下來,讓了旁邊拉我也坐下。我剛坐下,就聽見大群的蚊子在耳邊轟隆隆地叫。我說這裡蚊子多,我們換個地方吧。她沒動,把頭很親熱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嗅到了她頭髮上的草香味。

  她望著天上的圓月,眼裡像有很柔情的東西要吐出來,濕潤的。她說:「寫月亮的詩,我比較喜歡海子的那首。」她的普通話也很甜,月光似的在水面盪著:

  推開樹林

  太陽把血

  放入燈盞……

  我剛剛才在圖書館裡的一本什麼雜誌讀到過這首詩,也跟著她誦:

  我仿佛

  一口祖先們

  向後代挖掘的井。

  一切的不幸都源於我幽深而神秘的水。

  她嘆息了幾聲,我卻不明白有什麼值得嘆息的。塘里又蛙聲四起,月光在水裡晃蕩著,像有無數的眼睛一眨一眨。她把我的頭扳過來,看著我的眼睛。我笑了,說:「你那樣看我,就像要吃我似的。」

  她眼裡有淚,笑了一下,說:「我不吃你,只想吻你一下。哇,你怕什麼,我又不用牙齒咬你。」

  我沒躲閃了,讓她潤滑的嘴唇在我的臉頰上爬動。她看著我,說:「在想什麼呀?怎麼像塊木頭似的。」我心內有一鍋湯熬開了,沸騰著就要噴出熱氣來了。我摟住她,正癢著的嘴唇堵塞住了她的到處爬動的嘴唇。我覺得是在用燒得通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她的嘴,燙得她渾身顫抖了,吊住我脖子了手軟了下來。她看了我一眼,我在她眼睛內看見了渴望。可我心裡沸騰的熱氣卻在看她的瞬間消退了。我說,我們回去吧,太晚了。她緊緊吊住我的脖子不鬆手,細膩的臉頰在我的脖子上摩擦著。我知道自己如不咬牙忍著,就會幹出讓我悔恨的事。我手掌撫著她的頭,讓她平靜了一下,又硬起脖子像塊木頭,她怎麼撫摸都沒有了感覺。

  當一片黑雲把明晃晃的月光吞盡時,刮過的風有些冷了。我又在她的耳邊說:「我們回去吧。」

  她才鬆開了手,臉上帶著神秘的笑,說:「你不愛我,哈,我一試就知道了。你對我沒一點激情。你不愛,對吧。」

  我笑笑,沒回答。她站起來,把揉皺的裙子理平,再理理亂了的頭髮,說:「你愛不愛,我無所謂。新疆人,我愛你就行了。哈,你是雪山是吧。你們那裡就有雪山,看你的樣兒,就是冷酷的雪山。我才不管雪山愛不愛我,我充滿激情地對雪山高呼:我愛你!就行了,滿足了。哈,我是不是很現代?」

  我笑著看她,說:「你夠現代的了。可是,你把情感傾在一個不愛你的人身上,值得嗎?」

  她說:「你以為我會一輩子傾情於你嗎?別做夢了。你們男人讓我學會了,不要對一個男人太痴情了。我不會從一而終的。我還有許許多多的以後,今天是你,明天我會行走到另一處,領略另一處美麗的風景。當然,我不會忘記你,我會為你寫一首詩,珍藏在我的詩集裡。」

  我看著她嬌嫩的嘴皮上下翻動,她越往下說,我越激動,真想毫無顧忌地哈哈笑起來。她這是野雞理論,同街頭廉價野雞的想法一個樣。我說:「你說得對,剛才我們做了什麼?什麼也沒做。對吧。你想寫詩就寫吧,我什麼也沒做。我不認識你,不記得你是誰。你就乖乖坐在這裡等待下一個吧。」

  我起身大步朝回走去。她憤怒了,大喊大叫:「新疆人,你不得好死!」

  回到寢室,所有人都從蚊帳里探出個腦袋來看我,想讓我給他們講浪漫故事。我沒理睬他們,跳進床鋪就拉下了蚊帳。王海深跳到我床邊,把蚊帳拉開說,你浪漫了那麼久,還睡得著嗎?

  我說,別吵我,我疲倦死了,想睡了。我閉上眼睛再也不想理他們了。

  陳阿芸在朗誦一首詠月詩,儘管月亮早就讓厚厚的雲團遮住了,他口中還是吐出了一輪含情脈脈的月亮。

  朱文的蚊帳里傳出很粗的鼾聲,我能聽出那是裝的。他曾經對喬愉的追求,肯定讓他至今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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