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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一臉慘相

2024-10-04 07:45:48 作者: 嘎子

  我們再一次看見楊彩俊一臉慘相地回到寢室,是兩周後的一個陰雨綿綿的午後。由於是周末,我們都懶在床上,邊啃麵包邊看小說。

  門撞開了,陳阿芸抬起身子看了一眼,便啊的一聲叫得很慘。我們都抬起身子,看見楊彩俊靠在門邊,那張帥氣的臉變了形,左眼腫得眯成了一條縫,鼻孔還在滴血。體恤撕破了的一大塊,青紫的肩膀裸露出來。他抹了一把臉,嘴裡嚼出了一句話:「媽的,我被人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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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文跳下床,趕忙把毛巾潤了點冷水,叫他敷敷腫脹的眼睛,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咬著牙,啥也不說,把木箱打開,裡面的衣物全倒了出來。我看見他從箱底拿出一柄一尺長的刀,像是街攤上賣的那種仿造的軍用刺刀,想肯定要出事,就給朱文遞了個眼色。朱文抱住了他的腰,抓住了他握刀的手,說:「彩俊,冷靜點。不管誰欺負了你,我們幫你討回公道。但不要太過激了。你這樣要出事的。」

  他眼睛紅了,大吼大叫起來:「放開我!我的事你們都別管!我去放放那混蛋的血,我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呀!」

  朱文奪過了他的刀,手指卻讓鋒利的刀口割破了,血一下就涌了出來。王海深給他創可貼,他纏好後,對抓住頭髮哭泣的楊彩俊說:「啥事?到底出了啥事?你說出來,看看我們能不能幫你的忙!」

  我們都說,我們同了這麼些年,在一個寢室住,一個班上混,我們不會讓自家兄弟讓人欺的。

  他帶著哭腔講了他的遭遇。

  都是那個叫劉艷的扁平臉歌唱家,她開始對楊彩俊厭了,躲著他冷淡他。不准他去她練琴的琴房。楊彩俊還是一片痴情,想可能是她學的花腔太複雜了,她要吊嗓門還要完成聲樂方面的功課。可是,那天楊彩俊去找她時,看見她正與一個瘦長的小伙子在琴房裡親吻。他難受死了,就一拳砸在琴鍵上。在一片雷擊樣的聲音顫動中,他們都看見的一臉憤怒的他。瘦高個恨著他說:「你是誰?來搗什麼亂?皮膚癢了想找抽了!」

  楊彩俊看著劉艷,想等她說話。劉艷卻把臉側到了一邊,說:「加文,別理睬他,那是個瘋子。」

  加文更得意了,走到他的面前,胸脯抵住他的臉,說:「沒事就滾出去,不然抓你去見保安。」

  楊彩俊火了,一拳砸在瘦高個的下巴上,說:「去你的,臭流氓!」

  瘦高個揉著下巴,臉青了,嘴角仍是輕蔑的笑,說:「是你自己來找打的,怪不得人。」他看著楊彩俊的臉,捏著拳頭。楊彩俊以為他也會還擊一拳的,用手臂做著遮擋的動作。這小子卻趁楊彩俊不注意,抬腳踢在楊彩俊的小肚子上,又快又狠。楊彩俊痛得彎下腰去,半天也抬不起頭來。他牙血都咬出來了,恨著劉艷,說:「你太絕情了!」劉艷看著他,冷冷地笑,說:「我與你早就斷了,別來糾纏不清了。加文是我的男友,早就是了。我們高中就是一對了!」

  楊彩俊把牙血吐到琴板上,說:「你騙我情感,我們的事不會這樣輕易了斷的。你們等著。」

  他捂住還在局烈疼痛的肚子,一瘸一拐地走出音樂樓。這就是他那天晚自習時提早回寢室的原因。我們以為沒事,可他還不死心,又去琴房找劉艷。劉艷躲著不出來見他了,可加文卻叫來了好幾個音樂專業的大個子,把楊彩俊摔翻到地,一頓亂拳亂腳地暴打。

  楊彩俊的那隻腫脹的眼睛開始充血了,我們叫他快去醫院看看,那是眼睛呀,弄不好會瞎的。他才怕了,說:「去吧,包紮好了我還要去找那混蛋算帳的。別以為我好欺,就這樣算了!」

  朱文幫他把衣服換了,說:「去了醫院後,我們一起去找他們說理。打傷了人該負什麼責就讓他們負什麼責。你也別衝動了。」

  朱文帶他去醫院時,對王海深說,去多聯繫點文學院的人。我們學院的人讓人打了,就該都去找他們說理。王海深人緣廣,上一年級下兩個年級都有他的朋友。陳阿芸和我就幫朱文攙扶楊彩俊去醫院。

  我們從醫院回來時,王海深竟然號召了好幾百人,打出大標語:懲罰打人兇手!有人還下了塊門板,讓楊彩俊坐在門板上,四個大個子抬著門板,隊伍便朝藝術學院音樂樓浩浩蕩蕩行去。路上又加入了好多愛湊熱鬧的人,竟有人領頭唱起了國際歌,好像抬著個悲壯的英雄,去赴敵人的刑場。我看看坐在門板上的楊彩俊,他昂著頭,挺起胸,頭上的繃帶與左眼上的紗布都讓他看起來酷極了,像個正在拍戲的明星。

  隊伍圍在了音樂樓門前,大吼著:「交出打人兇手!還受害者的人權!」

  開始門前還有些人出來看熱鬧,但見這群烏合之眾都是副兇巴巴的樣子,都退回去關上了門。只有樓上的窗前還有人在晃。

  又有人在呼喊口號:「交出打人兇手!懲罰打人兇手!」

  還有人說,再不開門交人,就打進去了。真的有人扔出了石頭,門上大塊的玻璃嘩地碎了。又有雨點似的石頭朝樓上窗戶飛去,又是一片嘩啦啦的碎響。

  當嘩啦啦的聲音響完,隊伍突然安靜下來,沒一點聲響。有膽小的人怕了,悄悄地散開了。抬楊彩俊的四個大個子也把門板放在地上,人退到了一邊。不久,學校保安車也響著警報來了,保安把亂糟糟的隊伍驅散開,圍住坐在門板上不知所措的楊彩俊和站在他身邊的朱文、陳阿芸與我。音樂樓的門開了,一群穿西裝打領帶的唱歌家走出來,對周圍的人群喊:「懲罰破壞公物的暴徒,別讓暴徒走了!」

  暴徒們都悄無聲息地走光了。只剩朱文、陳阿芸和我把楊彩俊圍著,不讓保安靠近。朱文對保安說,是音樂樓的暴徒先打傷了人,他們是來說理的,沒人想砸玻璃。

  但玻璃門窗確實砸碎了好幾處呀!

  我們被帶進了學校保安室。我們都在一大張紙上寫了檢討。我們都受到了學校的處分。周老爹說,全靠他去說了情,不然開除都有可能。

  那天晚上,楊彩俊買了一箱啤酒,一大包燒臘食物。他感謝我們幫他去音樂樓討說法,雖說沒出這口氣,但同寢室的朋友們卻受到了連累。他哭著嗓門,對我們跪了下來,說:「患難時刻見真情呀!我把心掏出來感謝你們。」

  朱文扶起他,說:「別做得這麼酸了,感謝什麼,我們又沒幫上你什麼忙,還惹了那麼大的禍。不過,以後要學乖點了,天大的事也要在平息後去談判解決,別再去鬧得跟學潮一樣了。」

  那天以後,楊彩俊沒再去找音樂專業的劉艷了。他又帶著矮小的男孩一樣的花進進出出了。有一天,他竟然從書包里掏出了一盒保險套,指著上面的英文字說,這是英國進口的品牌,花給他找的。

  朱文恨了他一眼,說:「你這不長記性的,賤得不知還要挨多少揍。那時,我都要對著你的臉說,活該!」

  楊彩俊咧開嘴哈哈地笑,啥也不說把保險套又裝進書包。

  我又去了索南平措的畫室,本來是不打算去的,我上街看見有劍南春酒在打折,就擠進人群買了兩瓶,才想起該和我的同胞一起喝。

  索南平措沒畫畫,那個模特也沒來。我問他宅在家裡幹嘛?他笑笑說,無聊嘛。

  我從包裝袋裡取出酒瓶,他的眼睛發亮了,把桌子上的碗拿到水龍頭下沖沖,就咬開瓶蓋嘩地倒了一大碗。他鼻尖嗅嗅,吸吸氣,說你沒買到假貨,是地道劍南春,好香。又咽了口唾液。

  索南平措問我,你唱一首倉央嘉措的歌吧,我喝酒就想聽歌。我還沒唱,他又說,到底能唱好多倉央嘉措情歌喲?我說,不多,都是小時候聽老輩人唱的。他說,你唱幾首我聽聽。我唱了兩首,他就用碗裡的酒堵住了我的嘴,說不新鮮了,你那些歌我也聽過。可能我會唱的比你會的還多得多呢!他用酒潤了下喉嚨,我聽見酒水在他肚子裡呼嚕嚕響,他臉就紅了,揉了下鼻尖,歌就吐了出來,很高亢嘹高的。

  這短短的今生,

  你這樣待我已足,

  不知來世少年時,

  我倆還能不能會晤?

  他又喝了口酒,把酒碗遞給我,笑著說:「我唱得怎麼樣?」

  我說:「你唱的我也聽過,那時嘴裡含著羊糞蛋,還跟著奶奶學唱呢。」他就一臉不高興,說你啥都聽過,我還唱個球喲!

  我說,我還有些你沒聽過的。不是我唱的,是我的一個朋友,很好的朋友唱的。她的嗓音才好呢,一唱這些情歌,古老的枯樹都會感動得滴下淚水來。他就拉著我的肩膀說,是誰?叫她來唱給我聽!他嘴裡酒氣很濃,我想他是醉了。我還是把隨身聽掏出來,遞給他,說:「唱歌人永遠來不了啦,她錄下這些歌就死了。」他拿著隨身聽,眼內還閃動著疑惑,說:「你別騙我。」

  他剛戴上耳機,聽了一會兒又扯下來,很兇的眼神刺我,說:「你怎麼有她的歌?」

  我說,是她送給我的。她死前只刻了這一張碟子,是專門留給我的。

  他搖搖頭,嘴唇抖動,說了些含混不清的話,又看著我,說:「她留給你?她怎麼會留給你呢!」眼淚在他粗糙的臉頰上滾動,他吸吮了下鼻孔,抹了一把臉,很厲聲地問我:「你怎麼會有她的碟子呢?」

  我說,加央珠瑪是我們一個學校的,我們在一起複習考大學。我又講了那次在樓梯上的相撞,還有加央珠瑪跳樓死後,胖女孩來芹叫我去取這張碟子。我突然閉口不說了,我想起來芹說過,加央珠瑪是因為失戀,讓那個負心的男子欺騙想不開,才去死的。難道那個男子就是?我看著抱頭傷心的索南平措,有些感覺了。我什麼都不想說了,手伸過去想收回我的隨身聽。

  索南平措的手推開了我的手,他緊緊抓住隨身聽,抱在了懷裡。

  他吸吮了下傷心的鼻孔,說:「珠瑪是不理解我。」

  他把碟子取出來,放在手掌心裡輕輕摩挲,搖搖頭,說:「你不理解我,我給你說了上千遍上萬遍,你就是不理解我。」

  我想說,珠瑪是個很痴情的人,不會不理解你。我沒說,因為索南平措竟然哭出聲來,嘴裡含混不清地說著什麼,把鼻涕吮得很響。他指指桌子,叫我把放在上面的那個音箱拿來。我抱著音箱放到他身前。他搖搖頭,說:「珠瑪,我夢過好多次,你要給我唱歌,唱倉央嘉措的歌。我沒聽到你唱,是我想考美術大學,想當個好畫家。現在,我聽到了,你很憂傷地唱,是唱給我聽的吧。」

  碟子在音響里轉動,歌聲流淌出來,我與索南平措都嗅到了股清香味。索南平措說,珠瑪來了,我嗅到了她身上的味。我朝四處看看,陰暗處有隻貓,眼睛閃閃發亮。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索南平措抱著音響哭了,這個粗壯高大的康巴男子,傷心起來像要把響著的音箱揉碎。他嘴張得很大,很久才發出一聲嗚咽,說:「你聽聽,聽聽,這是珠瑪唱給我的。她是在對我說最絕情的話呀!」

  音響仍然轉動著,聲音也嗚咽了: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他聽不下去了,關了音響,抱著音箱沉默了好久。我想勸他又不知道怎麼勸,只好把他沒喝完的酒端給他。他沒喝,問我:「珠瑪是不是我害死的?」

  我說:「怎麼會呢?學校里都說,珠瑪是因為考得不好,才那樣走的。」

  他搖搖頭,說:「假如我陪在她身邊,她就不會那樣做了。」

  他叫我把碟子留給他,我答應了。我有個感覺,加央珠瑪就是想經過我的手,把碟子交到索南平措手裡。

  在我離開時,索南平措又按響了音箱,歌噴了出來,我看見有幾隻彩色的小鳥在屋外的樹林間打著旋飛舞: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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