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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東躲西藏

2024-10-04 07:45:43 作者: 嘎子

  晚自習,我從圖書館回寢室。穿過那條桔林中的小道,老遠就看見嬌小的矯愉背靠路燈杆,低頭看地上黑得發藍的影子。她可能是在等什麼人吧,這小妞很長時間沒看見她了。也許是沒太注意她了,她就像隱形人似的在我面前晃,我也看不見吧。

  她看見了我,卻躲在了燈杆的背後,她深紅帶黑色方格的裙子在風中飄著。我仰頭看看天,黑色的雲污染了半個天。我噓著口哨從她身邊走過,把一顆扔在路中的空飲料瓶踢進了樹林。我走遠了,她才鑽出來,在我背後大叫一聲:「新疆人!」

  我站住了,卻沒回頭,心裡在笑,這小妞裝什麼呀!

  她又叫了聲:「新疆人!」

  我說:「你是在叫呀!」

  她向我招招手,說:「過來一下。」

  我冷笑了一聲,沒動。我不喜歡她在我面前的居高臨下,從來就不喜歡。儘管她有少女一樣的天真,還有那雙看誰都是種無邪的眼神,一種小家碧玉樣楚楚動人的樣子。我沒動,她卻急了,帶著哭腔說:「新疆人,我就想你過來一下嘛!」

  

  我拖著沉重的腿挪過去,嘴裡的口哨還在嚼,聽來像鳥叫。我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抬頭看我一眼,眼睛是紅的,像是哭了好久了,臉頰上都是濕的。

  她說:「我失戀了。他甩了我,像扔一堆垃圾樣的。他有了個新戀人,他們體育學院的武術教練。他說,他喜歡健美的,我太瘦了,不是他想要的。」她哭著,話也說不清了。我想起她的那個高大的校籃球隊的中鋒。她真的在那個熊一樣高大的人手裡,像是小兔子乖乖一樣的玩具。她低著頭,靠著我的胸脯,說:「新疆人,你說說我該咋辦呀!」

  我說:「你愛他嗎?」

  她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又低著頭。

  我說:「你就去廟裡燒香吧,把最好的祝福送給他。你愛著他,就該祝他活得快樂和幸福。」

  她嘴一癟,就哭起來。我哈地笑了,說:「你別哭,你哭的樣子難看死了。像沒擰乾的抹桌布,濕漉漉地皺成一團還滴著髒水。」她手背擦了一下,鼻尖更紅了。她哽咽著,說:「他幸福了,我呢?我苦死了,誰會要我?」

  我笑了,髒手在她讓淚水潤濕的臉頰上抹了一下,便花了一團。我說:「我們稀飯大學啥都缺,就是不缺孤獨的牛糞,等著你這樣的鮮花去插呀!」

  她笑了,濕潤的臉閃著光,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拳頭在我胸前捶著,說:「我想插你這堆牛糞,你老是東躲西藏。」

  我攬住她的肩膀,把她緊緊摟在我的懷裡。夜突然安靜極了,樹林中的蚊子扇動翅膀的聲音都像是音樂。我聽見心內的欲望之潮在上漲,很想把她整個的摟進我的身體裡去。她仰起頭,路燈下她的嘴唇紅紅的,帶著渴望。我卻昂起頭,咬緊牙拼著強力抗拒誘惑。又有淚湧出了她的眼眶,她扶在我的胸前,身子顫抖著抽搐起來。那一刻,一股酸澀的感覺傳傳遍了我的全身。我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我不能與她有什麼故事。我不能忘記酷像加央卓瑪的柳青呀!她不是柳青,她叫矯愉,一個嬌小可愛的小妖精。我輕輕推開了她,說:「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寢室吧。」

  她緊緊抓住我,不讓我走。說陪她一會兒。她說,我走了不管她了,她會覺得這世界上沒什麼可信任與依靠的了,她會傷心死的。我說,明天還有課,我可不想腫脹著眼皮去聽課。她說,只陪她一會兒。我又看看天,黑霧叢中出現了一團鮮亮,那是快破繭而出的月亮。

  我陪著她沿小路走,沒有誰說話。林中的風把枝葉搖得嘩啦啦響,聽著很舒服。她笑了一聲,跳到我前頭,踩我在地上晃來晃去的影子。踩一下,她就笑一聲。我故意晃來晃去,像醉了酒一樣,讓她踩不到。她就跳來跳去地踩,格格格地笑,後腳一滑,朝後倒去。我撲上去拉住了她的裙子,她哇地尖叫一聲,裙子讓我撕下了一大塊,她的雪白的腿根全裸露了出來。我怕了,趕忙背轉身子。她還在哭著嗓門尖叫:「你咋了,新疆人!」

  我說我是不小心的。她又喊了聲:「新疆人!」

  我回頭見她捂住撕破的裙子,看著我,臉很白。我又囁嚅著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快摔倒了,我想……」

  她抱住雙膝,看著我,嘴一咬,說:「你就是有意的。」

  我哼了一聲,背過身子,沒想理她。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說:「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可我這樣子怎麼走回寢室去。別人會怎麼看我。」

  我走過去,想扶起她,又怕她破了的裙子又滑下來。她歪著頭鬆開手看看撕破的口子,眼淚又滾了出來。我脫下了襯衫,遞給她說,把襯衫捆在腰上,可能擋住裙子的破洞。她點點頭,把襯衫先放在鼻子上嗅嗅,才捆在腰上。她伸出手讓我拉她,我拉起了她,手就沒再鬆開過。我牽著她的手在校園裡慢慢溜達,手心讓溫暖的濕汗粘住了。

  她問我:「我看得出來,你不喜歡我。」

  我說:「喜歡。可我不敢。」

  她說:「有什麼不敢,難道你喜歡一個人還得去請示誰嗎?」

  我咬著牙,狠狠心告訴她說:「我有了意中人了。她叫柳青,是農大的。」

  拉住我的手鬆開了,她站在一片晃來晃去的樹影下,手抱在胸前,嘴癟著臉又皺成了一團。我也站在她的對面,哼地笑了一聲。她抬頭看我,那種苦相還停留在臉上,嘴癟得很緊張,咬咬嘴唇,說:「我不相信。你把她帶給我看看,我才相信。」

  我哈地笑出了聲,說:「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了,要見到真老虎才知道這世界真有老虎呀!我帶她見你,她會怎麼看我呢?還以為我與你真的有什麼呢!」

  她低下頭,想了一會兒,才說:「好吧,我相信你。我想回去了。」

  我就送她。這半夜了,穿過林中的小路,又沒一個人。她肯定不敢獨自走。我與她沒再牽手了。她的手抱在胸前好像護著什麼,我的手卻揣在了牛仔褲兜里。看到女生宿舍了,她停下來,說想給我說句話。我說,你說吧,我聽著。她說要我靠近,耳朵對著她。她說的是悄悄話。我哈地笑出了聲,說你裝什麼呀,這裡又沒人,誰會聽了去。說吧,不說我走了。我轉身朝回走去,聽見她背後喘氣,好像很生氣。她跺了一下腳,尖叫一聲:「新疆人!」

  我停下了。她每次一叫新疆人,我的心裡都會一顫,不知是冷是熱,但有音樂聲顫過似的。我回頭朝她走去,說:「好吧,你說吧。如果是廢話,我聽了馬上就忘。」

  我埋下了頭,把臉朝她的嘴唇靠去。我聽見她的喘息聲與她的心跳一個節奏。我說,有什麼話快說吧。她沒說,濕潤的嘴唇快速地在我嘴唇上啄了一下,就格格格笑著跑進了女生樓。

  我愣在原地,嘴唇上濕潤的,帶著她的甜香味。我擦拭一下嘴唇,痒痒的,心裡冒出一聲怪味極了的笑,搖晃著頭朝回走去。

  此後幾天,我總是愛走那片柑桔林,就想撞上藏在林後的小妖精。

  大三了,好些同學都在考慮畢業後的事了。我想的只是柑桔林。

  柑桔林的香味總是那麼刺鼻,我頭頂就是青呼呼的柑桔,燈籠似的掛在那裡。沒有成熟的柑桔卻香得醉人,我伸手想摘一個來玩玩,剛碰著就有人在吼,我的手就像觸到炭火似的縮了回來。

  林後有人跳出來,看著我卻是一臉的笑。我有些氣,卻把一臉的尷尬扔給她,說:「你嚇我幹嘛?我還以為林子裡竄出一條狗。我怕狗。」

  她生氣了,身子側到一旁,說:「誰想嚇你呀!你想偷摘柑桔,我在維護學校的利益!」我不想理她,轉身想走。她一把抓住我的衣服,用力拖住我,看著我的眼光里有淚在閃動:「新疆人,你怎麼一直在躲著我?」

  我說:「喬愉,我還有事,讓我走。」

  她沒鬆開抓緊的手,頭又低下來,說:「我站在這裡等了你好幾天了。我想會等到你的。」

  我停了下來,看著她那張娃娃似的小臉,還有注滿水的漂亮的眼睛,竟然說不出話來了。她對我說,她也不想怎麼樣,就想快離開時,跟我好好談一談,把在心裡憋了好幾年話對我說說。

  我笑了下聲,說:「我早說過,我只是你傾倒心事的垃圾筒。好吧,我也想最後當一次垃圾筒,還是移動的跟著你走的。」

  喬愉咬著牙使勁忍住什麼,臉憋紅了。她還是忍住了,可有淚珠在臉頰上流落了下來。我心一下柔軟了,從兜里掏出一包餐巾紙遞給她。

  我就跟著她走在香氣瀰漫的柑桔林里。那條在山坡上繞來繞去的小道上,我倆走得很慢,也靠得很緊。在經過很懸的山口時,我下意識地攬住了她的很細的腰,她看著我的眼睛內也有了些感激。

  她穿一身柔嫩的綠色,裙底張開很好看的小喇叭,兩條腿就白得晃眼。頭髮扎兩條小辮,我第一次發現扎著小辮的女孩子特別的可愛,再潑辣的也有了幾分嫻雅與溫柔。她看我一眼,說:「我聽說了,你畢業後想回到高原老家,是不是?」

  我笑了一下,說:「我葉還嫩,掛在樹尖上,還沒到歸根的時候。」

  她有些驚喜,說:「你不想回去?你想留在重慶的話,我可以幫你的忙。我母親在報社,我也去編報紙,昨天去報了到了。你想去,我給我母親說一聲,我們就是一個報社的人了。」

  我哈地笑起來,笑聲很怪。她看著我,眼睛瞪得很圓,說:「你想去的話,我能幫上忙的。」

  我卻說了句讓她失望極了的話:「我就是去撿拾垃圾賣來養活自己,也不會去找你媽幫那個忙。」

  她停了下來,嘴唇歪著歪著,眼圈紅了。腳一跺,吼了一聲:「新疆人,你該死!」

  我了後悔說那樣的話,可我就是看不慣靠有權勢的父母像撿拾廢紙片一樣撿拾工作的人。不管做什麼,我得靠自己。可喬愉卻是誠心誠意想幫我的呀!我想抱抱她來求得原諒,可該死的自尊使我高昂起頭,看著掛在樹枝上的青澀的柑桔,咬著牙齒笑得很傲氣。她說:「你不願意就直說嘛,幹嘛這樣的傷人。」

  看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我也不想與她鬥氣了,伸出手來想牽住她的手。她沒讓我牽,雙手抓住吊在胸前的書包,說:「我們走吧。」我跟在她背後朝柑桔林的深處走去。那裡的枝葉更密,沉重的柑桔把好些樹枝壓得彎下腰來,橫攔在路的中間。我得移開樹枝,然後壓住,給她讓出一條路來。看著她小心地走過,才放開手。那時,樹枝就很有力的一彈,好些青嫩如桌球的小柑桔滾落下來。林里的香味堵得人喘不過氣。

  我對她說,我畢業後是想回高原,不是葉落歸那種回,是我不太適應這裡的氣候與土壤。我給她談了我回高原後,就想教書,在一所中學或鄉村裡的小學,那裡經濟與文化都很落後,需要有人去幫助。

  她的臉色才好看些了。她說:「你去了那兒,會不會忘掉我?」

  我又輕聲笑了一下,說:「老年痴呆還早呀!」

  她突然轉身,抬頭看著我,眼內有了些異樣的神色。她看了我很久,說:「你別不好意思,我是想把你看到心的最深處,把你窖藏在那兒,這樣,歲月越久才彌香。哈,你就是我心裡的一瓶酒。」

  她這樣一說,我又不好意思起來,低著頭臉有些燒。

  我能像酒嗎?我說:「我心裡卻裝不下你,也裝不下酒。」

  她雙手抱在胸前,書包便挺得很高,走著很像用力在頂什麼東西,看著很誘人的。臉上盪著神秘極了的笑。她說:「你裝不裝我,我無所謂。我常常想著你,念著你,就行了。」她看了我一眼,臉有些紅,又笑了下說:「只是你耳朵別燒呀。」

  其實,我心裡悶極了,想偷偷溜掉。我明白,這個矮小嬌氣的女孩子一直盯著我,可我心裡真的沒有她。我們高原人心裡的口袋不大,還有個破洞,已經裝下了柳青,還有死去的加央珠瑪,都得小心翼翼地把破洞抓住,不讓裝下的漏掉了。我心裡真的再也裝不下誰了。我看了眼一臉純真的喬愉,心內升起了深深的同情。

  到了山坡下了,那裡的柑桔林漸漸稀疏了,快走出樹林了。風大了起來,夏天的風兇狠地刮在身上很舒服。她的手抱住飄起的裙角,仍然遮不住坦露的腿根。我的臉朝向了另一邊,退到一片乾草地坐了下來。她嘴張著,又讓風颳得喘著粗氣,臉蛋紅噴噴的。她坐在了我的身旁,頭一歪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渾身一下緊張起來。

  她看我一眼,說:「你別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你那麼大的個,我想吞也吞不下你,哈!」

  我扯著地上的乾草,說:「這裡真像我老家的草坪子,我們的夏天就愛把帳篷扎在草地上,一家人就在那裡玩,幾天幾夜唱歌跳舞。」說起老家,我的鼻腔內又有酸味了。

  她柔聲說:「好浪漫喲!我也想跟你去。」

  我看了她一眼,又搖頭說:「你還是在這裡干你的記者吧,也許有一天你會來我家鄉採訪呀什麼的。我會盛情款待你的。」

  她就抬起手掌,輕輕地捧住我的臉,眼內充滿了柔軟極了的東西。她說:「你們高原男人怎麼都這個好看呢?」

  我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心裡慌亂極了。我搖晃著頭,甩開了她的手,仰躺在地上。她看著我,忍不住哈地笑起來,說:「哇,想不到你還害羞。像大姑娘一樣的害羞。」

  她再也不敢對我怎麼樣了。不過後來,她對我說,我拒絕她的樣子讓她難受,又讓她害怕。她說,我像一件擺在她面前的珍貴極的東西,怕稍不留意就碰碎了,讓這一輩子一想來就失悔。

  我與她離開這片柑桔林後的草坪時,她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盒子,是個連心型的鐵盒子,有把小鎖把蓋鎖著。她把盒子給我說,盒子是她為我準備的禮物,裡面裝滿了這幾年來想對我說的話。她把開鎖的鑰匙給我時,我想打開看,她攔住我不讓打開。她說,等我回到自己老家時才能打開。她讓我發誓,一定得回到老家才打開看。我朝天狠狠吐了口唾沫。看著唾沫在天上飛,讓風颳向山下,從樹枝的縫隙里飄出去,掉在了那條小河溝的邊上。

  她眨巴著眼睛,看看我問:「你這是幹什麼?」

  我哈的一笑,說:「發誓呀。我們老家的孩子們都這樣發誓,如不遵守諾言,就像那口中吐出的唾沫一樣的輕賤。」

  她相信了,哈的笑了一聲,抱住我的肩膀,在我臉頰上狠狠地親了一口,又咯咯笑著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跑去。

  我也笑了,笑得有些輕率。我才不管什麼諾言的,那是哄孩子的玩意。我長大了,信那些才怪。不過,我也沒馬上打開看裡面的秘密。我把盒子帶回宿舍後,藏在枕頭下面。等夜深人靜,蚊帳放下,這裡就是我一人的天地了。那時,把一個女孩子的秘密打開來欣賞肯定美妙極了。我想著又哈地笑了。

  伴著倉央嘉措的歌,我眯上了眼睛,把漫上心尖的欲望邪念驅趕得老遠老遠……

  砂石夥同風暴,

  刮亂了老鷹的羽毛,

  虛情假意的姑娘,

  使我心煩意惱。

  你是金剛佛身,

  我是泥塑佛像,

  雖在一個佛堂,

  我倆卻不一樣……

  柑桔林的濃香就在那時深深刻在我心上了,好多年過去了,還留在我的鼻腔內堵得呼不出氣。我敢說我的過敏性鼻炎就是那時感染上的。

  陳阿芸迷上了徐志摩的詩,他的廣東普通話味朗讀出來,整個寢室都瀰漫著濃濃的泡菜味。他早上爬起來,掀開窗戶,吸一口氣,然後輕輕地吐出,頭一昂詩就從他嘴裡滾出來。天天如此,我們都麻木了。終有一天,他的手剛同那段著名的詩句甩出去,躺在床上的周兵火了,脖子上都是鮮紅的顏色。圓瞪的又眼球像要跳出來,朝他吼:「你發什麼神經!要發去廁所里吧,別在這裡惹人煩!」

  陳阿芸懵了,呆呆地看了周兵半天,沒誦完的詩還在嘴裡嚼。他終於怒了,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就朝周兵撲去。朱文大哥趕忙抱住了他,把憤怒得快要瘋了的陳阿芸拖出了屋外。朱文在屋外勸說了半天,陳阿芸才平息下來,進屋取了書包與碗筷就走了。周兵還躺在床上,臉側向牆,手抓住頭髮,又像捂住耳朵。朱文拍拍他的肩,叫他快起床,要上課了。他哼了聲,還是沒有動。

  我對朱文說,周兵肯定出了什麼事,最近都是這樣憋住股怨氣似的,看誰都不順眼。朱文笑哈哈的,拍拍我的背,說:「他是沒有睡好吧。」

  周兵睡我上鋪,一晚上都見他一支接一支地吸菸,菸灰都抖到了我的鋪上了。他說,不想上課,也不想吃東西。問他,他啥事也不說,瘦得眼珠都快掉進骨頭裡去了。王海深說,很久沒見到他的曾紅紅了。我想也是,最近常見到曾曉曉單獨地走,沒有了曾紅紅。她倆過去是形影不離的呀!

  周兵餓了三天,終於對我說,想我和朱文陪他去校外吃頓火鍋。朱文推掉了晚上的考研英語輔導課,我也不想去圖書館讀那本不准外借的《金瓶梅》了,就陪著他去了靠江邊的一家小火鍋店。看著滾燙的辣湯,周兵眼睛紅了,說話常常讓鼻腔內堵塞的東西弄得模糊不清。

  他一聲不吭地吃下了燙得半生不熟的整條鰱魚,嘴唇上粘著紅紅的辣椒湯,看著像喝了血。他笑了,臉上有了些紅潤,接過朱文遞來的紙巾,擦拭乾淨嘴唇,點燃了一支煙。朱文指著他笑,說:「你不該吃辣時吸菸,那樣肺會受損的。」

  他眼內有了淚,使勁吸了下鼻腔,說:「人能活多久呀?活過了今天還能看見明天嗎?」

  朱文給他倒了杯啤酒,叫他快喝。我卻不顧朱文遞來的眼色,說:「你太悲觀了。你活得那麼陽光,還有那麼漂亮的女人愛著你,死什麼死?你們會活得天長地久的。」

  周兵抬頭看我,好半天了,嘴裡的嚼動了幾下,把一塊什麼東西咽下了肚。他苦笑了一下,說:「灌著苦水活,有什麼意思呀!」

  朱文端起酒杯,朝他的杯撞了撞,說:「喝點酒吧,這酒不苦。」

  他仰著脖子就把一大杯啤酒灌下了肚。他咬開了另一瓶,沒倒酒杯,咬著瓶口就狠命地干,像剛從沙漠回來一樣。朱文和我都沒阻止他喝,看著他喝得脖子湧起了血紅。他放下酒瓶,頭靠在桌子上,嘆了好長一口氣,抬起頭,說:「你們兩位都是我最好的兄弟,你們說說我該怎麼辦?」

  說著曾紅紅,他眼睛就紅了。他說紅紅在假期快結束時就犯病了,開學後身上便有了皮膚過敏樣的紅斑。她不能再在學校待了,休了學。她不要周兵送她回家,說她自己會勇敢地面對出現的一切的。周兵送她上了火車前,他們站在江邊,看著上漲的渾濁江水,心裡了翻起了濁浪。曾紅紅說,如果她此時走進惡浪滔天的江里,他會怎樣?周兵說你不會,因為有我,你會更加地堅強。曾紅紅就把周兵抱得很緊,眼睛紅了,卻沒有滴下一顆淚。她靠在周兵的胸前說,她會很堅強的。

  他們在涼爽的江風拂過時,緊緊地吻在了一起,淚水便從兩雙憂鬱的眼睛內決堤江水似的涌了出來。涼風、濁浪與貼在一起的濕透了的臉,那是幅讓人傷感的圖畫呀!他們都用力抓住對方,仿佛一鬆手,對方就會隨風飄去。

  上了火車,曾紅紅在窗前大聲說,會時常給他電話和寫信的,叫他放心,她病穩定了就回學校。他卻不忍心看她了,躲在了站台前的石柱背後。火車的轟鳴把滾滾熱浪與灰塵噴到他的臉上時,他才跟著火車跑去,舞著手喊,你不來信,我就去找你!

  開始,曾紅紅還時常來電話和信,告訴他自己的情況,及想念他和同學們。勸他不必為她焦心,她會很快回來的。最近信越來越少了,他快一個月沒得到她的一點消息了,電話打了無數,她的電話已變了號了。他問過曾曉曉,她也不清楚曾紅紅的情況。

  周兵又灌了一瓶酒,臉頰與耳根都紅了。他眼看我們,說:「我想去看看曾紅紅,不請假偷偷去。」

  朱文說:「你該去。等下周把當代文學結業考試考了吧,別少了一科的成績影響以後畢業。你考過再走,有什麼事我也好在江老爹那裡幫你說。」

  周兵說:「我真想現在就走。」

  朱文笑笑,說:「不會有什麼事的。有什麼事曾曉曉都會知道的。你放心吧,看你現在的樣兒,哪像我們寢室的第一帥哥。」

  他嘆口氣,說:「好吧,就聽你的。」

  他要我們陪著再去給曾紅紅打個電話。我們買了IC卡,幫他掛了電話,可好半天了,仍是不通的盲音。他無奈地拿著話筒對我們說,就是掛給上帝也通了。

  晚上,曾曉曉拿來了一封信,是紅紅叫轉給周兵的。周兵讀後便一言不發了,臉上湧起了團團黑雲,像快下雨的陰天。他臉腳也沒洗,就上了鋪,拉下蚊帳把自己包裹在裡面。只有我感覺到床在微微的顫動,能聽見他的抽搐。他是個愛面子的男人,肯定有很傷心的事,只有把自己隱藏起來,偷偷地哭泣悄悄地忍受。

  第二天,他就走了。沒給任何人打招呼,也沒留紙條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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