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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無法傾訴

2024-10-04 07:45:39 作者: 嘎子

  許多年後,我回憶那時的事,覺得大學裡也像過日子一樣,住久了眼睛與頭腦也同時麻木了。每天都過一樣的日子,寢室、教室、食堂、圖書館、再回寢室。沒多少波瀾,早出晚歸,同荷鋤種田的老農沒什麼兩樣。日子拉長或縮短都沒有感覺了,時間空間全停止了。終於有一天,從夢裡醒來,看著陽光曬得發白的玻璃窗,對同窗的朋友說:「我們現在該讀大幾了?」

  他們都看著我笑,我也笑。我們都在腦子裡轉,真的該讀大幾了?

  「大三了,老天,讀了那麼久的書,連這都不知道!」有清醒的人說。

  我們就一起哈哈笑。其實心裡都清楚,只是不願說出來。誰說出來誰就是最傻逼的。那個說出來的清醒人,真的讓我們笑得滿面通紅,搖著手說:「我說錯了嗎?我沒說錯呀!上學期我們全通過了四級英語。那是大二,現在該是大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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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才使勁朝下一沉,像一塊重物朝沒有底的洞掉去。大三了,再眨眨眼就是大四了。我們是大哥哥了,可以欺負一下大一大二的小弟弟們了。辦許多五花八門的同鄉會、文學社、朗誦會、搖滾樂隊,騙他們的零花錢,與他們爭奪漂亮清純的小學妹,把使用成垃圾一樣的舊書舊報舊文具廉價賣給他們。我眯上眼睛,始終想不起怎麼就混到大三了。就像在火車上睡覺,好像沒睡多久,醒來一問,竟然離終點不遠了。

  變化最大的是我們好像都成大人了,晚上躺在床上的臥談會的內容也變質了,都在談自已在床上的能力和經驗,好像不把自己說成野獸一樣的猛,就不是真正的男兒漢。王海深總是說,他的膽子最大。他那個細長的女友,已經滿足不了他長成巨蟒一樣的欲望,他開始去街頭尋找野雞了。他說起野雞,哧哧地咂嘴,好像那是味美的雞湯。只有陳阿芸與朱文在冷笑,說別聽王海深說得鬧熱,他敢尋什麼雞?那都是他從三級片中看來的。他的細長妞知道了,不把他一腳踹進長江里去才怪。

  他們談那些時,只有我與周兵、高家貴一聲不吭。我是沒有艷遇,連讓我牽牽手的都沒遇到過。周兵每天都在為曾紅紅的病焦急揪心,他瘦了,穿背心也沒有了剛來時那麼健美的肌肉了,兩長條鎖骨硬硬地挺著,臉上開始有了詩人的憂鬱。高家貴最讓人說不清,別人講時,他只是憨憨地笑,好像他都知道,又像是個初醒事的鄉下孩子,一臉的懵懂。

  這些天來,高家貴更讓人捉摸不透了,常常半夜裡爬起來,魂似的在屋裡遊蕩幾圈,就嘻嘻笑著開門出去。常常是一兩個小時才帶著一身的疲憊魂似的悄無聲息地回來,重重地躺倒在床上,鼾聲雷似的在室內滾動起來。開始,所有人都不在意,大三了,有了選修課,想考研的還要啃一堆書,我們都更忙碌了。他那樣的小鬧也吵不醒我們疲倦的身體。但高家貴的病似乎更重,常常一人坐在床上,眯著眼睛自言自語,那笑就像一星火苗似的從下巴處燒起,漸漸越燒越旺,整個臉整個身子都讓狂笑的火焰包裹了。我們問他,夢見什麼了,笑得那麼盪。他搖搖手,說:「沒什麼沒什麼,我只是啃了一口滷雞腿,滿嘴的油。」他還咂幾下嘴,好像嘴裡真的嚼著滷雞腿肉。

  又一個半夜裡,高家貴悄遠聲息地爬起來了,看了看四周,披上襯衫,蹬上鞋朝外走。天生有狗仔隊才華的陳阿芸也爬起來,穿上鞋想跟出去。朱文拉住了他,低聲說:「他可能是發夢癲,你只跟著,別嚇著他。」

  陳阿芸笑著說不會,他小小心心的,不讓高家貴看見。

  朱文吸完一支煙時,陳阿芸回來了,站在門邊捂住嘴笑。朱文招手叫他過來,他還在笑。我們都醒了,坐起來看著傻笑的他,不知他為啥那麼快樂。

  朱文問:「家貴呢?」

  陳阿芸說:「那小子還在做夢。你猜他到哪裡做夢去了?他到廁所底下去了,就是我們曾經舀過糞水的那個廁所。」

  朱文大叫一聲:「天呀!他會出事的。」他又盯住陳阿芸,問:「你沒吵醒他?」

  陳阿芸說:「沒有。我聽見他在臭氣熏天的蹲坑下面唱蔡琴的《你的眼神》,那聲音抒情極了。這鄉里娃還有那麼純的嗓子,真的像歌星一樣的嗓子。」他學高家貴的嗓音哼唱起來:

  像一陣細雨灑落我心底,

  那感覺如此神秘,

  我不禁抬起頭看著你,

  而你並不露痕跡……

  「哈——」陳阿芸忍不住大笑起來,說:「像細雨灑落心底,那細雨,哈哈,那細雨!」

  我們全都笑起來,似乎聽見了那哧哧灑下的、帶著濃烈尿香味的細雨。

  朱文叫我們別笑,一臉的嚴肅,說:「高家貴是病了,可能病得不輕。應該找找心理醫生。」他對周兵說,他是學生會幹部,應該向周老爹把這事反映一下,不然要出大事的。周兵打了個哈欠,說:「再大的事也等明早吧。睡吧,他不會出事的。」

  早晨真的出事了。高家貴下了糞坑就倒在那裡睡了一夜。早上他讓瞿瞿瞿的聲音吵醒了,睜開眼睛就看見了頂上飄灑下來的雨,看見了他夢裡常見的東西,一排好幾個。他樂得咧開嘴嗬嗬笑起來。上面的人也發現了他,嚇得尖叫起來。不久,學校的保安來了,把渾身爬滿糞蛆的他從下面揪上來。全校都轟動了。校長在大會上說,要嚴處這種流氓行為。

  遭了處分,差點開除退回貧窮大山溝里的高家貴更加沉默了。他像木頭似的面無表情,對誰都不理睬。有一天下午,他抱著一摞書從寢室走出去,就不知去向。一學期快完了時,周兵才在一條小巷子裡看見了成為乞丐的他。頭髮與鬍鬚像荒草似的長,臉瘦得只剩骨頭撐著。他已不認識周兵了,伸出手嘻嘻笑著,問周兵討錢。說討夠了錢就娶個媳婦,撒尿瞿瞿響的媳婦!

  周兵回來,一臉的陰沉,又捂住臉淚水從手指縫中浸出來。我們第一次看見大兵哭,問他,他抬起頭感嘆了一句人的命呀!真是說不出,說不出!

  他把看見高家貴的事說了,朱文與他一起找了學校。後來,高家貴被送進了歌樂山上的精神病院,再後來就不知去向了。

  而與我睡一張上下鋪的周兵,卻讓一種憂鬱的情緒感染了。常常見他無聲地掉淚,問他,他什麼都不說。再問,他就一掌把誰掀開,連說幾個:「滾滾滾!」怒氣在臉上火苗子似的滾動。

  大三了,我們平平靜靜,可一種叫著憂鬱的病毒卻在我們中間悄悄地傳播。

  我只有塞上耳機,一遍一遍聽加央珠瑪唱的倉央嘉措的歌。

  在那陰曹地府,

  閻王有面明鏡,

  人間是非不分,

  鏡中善惡分明。

  背後兇惡的妖龍,

  沒有什麼可怕,

  前邊的香甜蘋果,

  下了決心就能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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