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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畫家與模特

2024-10-04 07:45:36 作者: 嘎子

  又是周未了。

  好幾個周末,我都有種強烈的衝動,想去農大再找找柳青。我不相信,剛剛拉著她的手,還沒感覺到手心的溫暖,她就成為空氣里的風,悄悄地飛走了。

  我一早起來,洗了頭,借周兵的吹風吹了個瀟灑的雙分頭。周兵眯著眼笑,說你小子也要去相親了?誰?給哥哥介紹一下。我把熱風對著他的臉吹,說師大託兒所,那個讀大班的尿床妹。他就哈哈笑,說我這樣子不把她嚇得鑽進床角,叫喊阿姨快來打狼才怪呢!

  我套上雪白的T恤衫,在街旁賣了一兜剛上市的香蕉,就哼著歌朝農大走。我想,她出外快兩個月了,一學期又要完了,她該回來了吧。

  

  在那幢滿是鴿子糞的小樓前,我看見柳青的導師,那個叫范什麼的教授聳肩縮脖朝外走,就嬉笑著臉迎上去,想問他柳青在不在。他沒看我,眼睛斜著朝上看,臉是冷漠的,有些高傲。對我說話也像是從牙齒里嚼出來的,輕蔑得我心裡怪不舒服,想不起在什麼地方得罪他了。

  他眼睛看著樹枝上的鴿子,嘴裡說:「柳青回她老家去了,不會來了。」

  我看著他,心裡在想,這位心理受挫的老頭,肯定又想起他的那個從婚宴上逃走的新娘了吧?就說:「我說的是柳青,她在你這兒才讀了一年。」

  他用手輕輕聲撣了下掉在肩膀上的鴿糞,說:「她不會來了,你別來找她了。」

  他走了,一直沒朝我看一眼。我也朝他看的地方看,大群白色的灰色的鴿子站在枝頭,毛羽閃動著閃動著,一片帶著腥味的鴿糞雨似的灑了下來。我忙躲進了樓里,雪白的體恤上和手裡的香蕉上還是掉了好幾塊。

  我離開時把一兜香蕉扔在了這幢小樓前,我想用不了多久,鴿糞就會把它淹沒,找不到它的一絲影。就像我再也找不到柳青一樣,我心裡突地一陣痛,能感覺到憂鬱的霧在心裡悄悄地升騰……

  我在北碚街上撞見索南平措,他兩手提著大捆的啤酒,一頭的汗水看著我,眼縫裡都噴出熱氣來。他說:「這裡碰見你,算是我的大運。我正想找個人陪我喝掉這些瓶瓶罐罐呢!你就來了。」

  他硬拉我去他家,他在校外租了一間屋子做畫室。他悄悄對我說,跟他走,今天不會虧了我。他今天要畫模特,一個漂亮極了的女模特,是他花光了賣一幅油畫的錢,從美院模特兒中強雇來的。我一聽說,更不敢去,想著法兒離開他。

  他怒了,把啤酒礅在地上,袖子挽在腕上,抓緊我的手臂說:「洛嘎,你怎麼不像是我們康巴來的男人呢?連給我一個款待朋友的機會都不給。我還怎麼交你這個朋友呢?」

  看著他紅紅的臉,我笑了,拍拍他的手臂,說:「好吧,我怕看了你的模特兒睡不著覺。」

  他哈地笑了,說:「睡不著就來找我。我可以再讓你看好多不一樣的模特。看著看著,你就瞌睡多了。」

  我只好幫他提著一捆啤酒,朝他的新居走去。

  拐過大街穿進小巷。這裡的小巷全是建在山坡上的,街就是石梯,長長的盤山而上。走出來,山坡與樹林便朝你喘著粗氣,而石梯還在山裡繞。頂上是一棵古老的黃桷樹,枝葉茂密,任何一個方向的風穿過其間,都是一陣嘩啦嘩啦的熱鬧。樹旁有幢兩層高的木樓,一旁懸在崖上讓幾根歪斜的木柱支撐著,一旁讓蛇須似的樹根包圍起來,留著一扇門。索南平措說,那就是他的家,很漂亮的家。我說,很像廟,裡面住著快修成正果的老和尚。他就仰頭一陣哈哈笑,說一個酒肉女人都不缺的花和尚!

  還沒進屋,那黑木門就自動開了。我看索南平措的手,懷疑他過早用上了高科技,手裡捏了個遙控器。他朝我笑,比了個快進屋的動作。

  我們沒進屋,門裡出來個穿雪白長裙的少女,臉很白淨,像陽光一樣燦爛地笑著。索南平措叫她芳姐,看著比他小好幾歲。芳姐說,他再過十分鐘不來,她就要開始算時間了。索南平措就笑,把我推到她的面前,說:「我去請了個老師來給我做藝術指導,我拿筆的手才動得起來。」

  那女孩的眼睛就很奇怪地朝我臉上爬,冰涼的。

  屋子不很大,有很濃的菸酒熏過的氣味。對面一排大窗全敞開著,很涼的風吹得屋內掛的所有衣物和掛件像高原上五色經幡似的飄動。學油畫的索南平措把屋內漆成明晃晃的天藍色,地上鋪著桔黃色的纖維地毯,很像一片漸漸融進藍天的黃土地。屋內沒多少東西,有個畫架,上面的白紙還一筆沒畫。畫箱開著,地上扔滿了擦筆紙。大罐的松節油與調色油散發的氣味與菸酒味混雜在一起,在空蕩的屋子裡瀰漫,老也飄不散。索南平措給我一個口香糖,說他這兒氣味大,嚼嚼口香糖就什麼都聞不到了。他說,我看見那個白裙子也嚅動嘴唇在嚼,便把那個有玫瑰香味的糖扔進嘴裡嚼,嗅到屋子裡的氣味更怪了。

  索南平措說:「我喜歡藍色,我的血液讓我畫,我也會畫成藍色。藍色多美,可惜這裡的天卻是灰色的,太陽也是灰色的。」

  我在他的窗前看見了那條平靜躺臥的江,水是黑色的,風把絲絲腥臊味帶進來,很刺鼻。岸邊的竹林與灌木叢都熏成了赭黃色,像干硬了的瘡疤。索南平措把玻璃窗關上,說這水污染得厲害,原來這裡還有三家人,都怕這氣味搬走了。

  他把酒瓶擺在地上,咬開了三瓶,給我們一人一瓶,說:「先解渴,再畫畫。」

  我喝了啤酒,屋裡的氣味不見了。我抬頭,見那個女孩雙目不動地看我,便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她的細嫩的腮幫便有紅色涌了上來。

  索南平措牽著她的手,把她帶到一片鮮藍的牆壁前,對著她的耳朵說:「我們開始吧。」女孩看著我,有些猶豫。索南平措有些火了,說:「他是我請來的藝術指導,是我的老師!藝術家呢!你別胡思亂想了。」

  她背對著我,把裙扣解開,手很瀟灑地一展,衣裙輕柔地飄落下地,我眼前閃亮起來。我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提起我的書包就朝門外跑。索南平措很迅速地衝上來抓住了我的手,說:「洛嘎,求求你給我點面子,好嗎?」我的舌頭在嘴裡轉著,已經說不清楚話了。他明白了我的意思,說:「你就當一天我的藝術指導,好不好。你們學文學的,比我們有靈氣。我又不要你為我做什麼,你只坐在那兒不動,我問你什麼你隨便答幾句就是了。」

  我就找個角落坐著,手裡捏著喝空了的啤酒瓶。

  模特轉過身來,叉腰側身,做了個美極了的造型。窗外的陽光很柔和,經過窗玻璃篩過後有一層細嫩的淡藍色鍍在她的潔淨的皮膚上。索南平措叫她頭稍低一點,像在瞧地上生長的一片漂亮的小花。她看著地上,眼睛漸漸眯上了,有種柔美與善良組和的光暈從眼縫中吐出來,幸福的感覺也像光照似的慢慢地瀰漫了整個俊俏的臉。

  我第一次這樣清晰地看女人的裸體,一個真實的不是畫上的裸體,有些激動,也有些煩躁。我覺得鼻根處酸澀得厲害,溫熱的水一股股地朝眼眶內涌。

  索南平措的炭精筆飛快移動,他眼睛突兒細眯,像在沉思,突兒又圓瞪,像飢餓的嘴似的想吞食什麼。他煩躁時就扔下畫筆,搓著手在屋內來回走動。看著窗外正烈的陽光,笑了一下,又把窗戶全推開,讓涼爽的空氣與腥臭的味全飄進來。他對裸體的模特耳語幾句,模特好像領悟了,過去把椅子上的軟坐墊抱在手中,像抱了頭什麼寵物。索南平措心裡才平靜了,又在畫板上舞動炭精條。

  索南平措說:「在專業學院出來的模特悟性特別好,你不用過多示範,有時只一個眼神,她都知道你想做什麼,都會完成很好的造型。」

  我卻答非所問,說:「她的皮膚像嬰兒的一樣。」

  索南平措咧開嘴哈的一笑,說:「我們班集體畫模特時,老師就拿長長的教鞭敲打,讓我們不要都朝敏感的地方看,要看整體。那是藝術,不是生長出來的邪惡之花。可我們的眼睛還是朝那地方看。」他朝模特笑笑,模特也笑,手中的軟墊把隱秘的下身遮住了。我臉燒了,覺得他們是在笑我。我只好不看模特,看著地上。

  索南平措故意問:「你說,女人體最美的地方在哪兒?」

  我說:「在地上。」

  他奇怪地看著我,說:「你回答得很怪。我們老師問時,我們都說是乳房,像花蕊似的乳頭。老師就大罵,說我們不懂美。女人最美的是腰,那是上帝對女人的寵愛,把最美的黃金點放在了腰上。不管她們是坐是蹲是走是立,那腰的細微變化都生動極了。」

  我抬頭看了看模特的乳頭,深紅的像兩個活靈靈的眼珠似的看著我。我又低下了頭。

  索南平措看著我哈的一笑,說:「你還害羞呀!這有什麼呀,那可是最美的藝術品,我們都可以盡情地欣賞和享受。你看慣了,心裡除了激動,除了想創作的衝動,什麼也沒有。真的,面對一個藝術品而心生邪念,上帝都不會原諒的。」

  我卻吃驚地看著他,那張認真極了的臉,還有了捲曲漂亮的絡腮鬍。他離開高原沒多久吧,怎麼也開口閉口冒出上帝來,讓人覺得他改變了族種信仰了別的宗教。

  「貢卻松,我向三寶起誓,她沒有我們高原的女孩體態美。畫她時,我怎麼也回不到高原的感覺來。」他雙手抱在胸前,搖晃著頭悄悄地念了段六字真言,那樣子才是虔誠極了的藏傳佛教信徒。

  他素描稿畫完了,讓模特穿上衣裙。他說,我們一起去什麼地方好好吃一頓。山腳有家賣辣子雞的,很好吃。我們又朝那家辣子雞店走。模特此時才恢復了女孩子的本色,小姑娘似的在我們前面又蹦又跳,采一大捧野花,讓我們聞。我們嗅到了山野里涼風從嫩草葉尖撫過的氣味,甜甜的。她笑著把花全獻給了索南平措,說:「收了我的花,你就是我的夢中情人了。」

  索南平措說:「我不想進你的夢裡,就天天在我的懷裡吧。情人不要夢裡的,要我手能觸摸到的。」

  女孩就格格格地笑得很爽。索南平措把花分了一半給我,說:「這位哥哥也不錯,也是我們康巴男人。你的情也該分給他一半。」

  她斜了我一眼,說:「他瞧不起我。」

  索南平措問我是不是?我臉又燒了,說:「不是。」

  索南平措對她說:「聽聽,他是瞧得起你的。他是害羞,他們學文的都有些害羞,其實心裡比誰都壞。洛嘎,你說是不是?」

  我笑笑,沒有說。她卻走過來,勾住了我的手臂,說:「你剛才不是說,我最美的地方在哪兒呢?哈,在地上。」

  我明白了,她是在報復我。索南平措不愧是我的好哥們,拍著我的肩膀對她說:「是你的身體太晃眼睛了,像太陽一樣。我的這位小兄弟眼睛受不了,只好去瞧地上的螞蟻了。」

  我們吃完飯,月亮在一片深黑的竹林尖上升了起來,很大很圓,可以看清裡面的山脈。索南平措與那位模特手牽著手,對我說他們要回去畫色彩,問我還去不去看。我說我要回學校了。他們就自己朝山上走去了,我尋著小路走,路邊的池塘里盡然傳了一片蛙聲,很像花舞動手臂敲出的爵士鼓聲。抬頭看,月亮開始變淡,好像要融進明晃晃的夜空里去。那個光潔的女裸也在我心裡融化了,淡淡的,像空中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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