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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跑步進天堂

2024-10-04 07:45:33 作者: 嘎子

  運動會的壓軸戲青春活力馬拉松賽開始了,七百多個臉上帶著稚氣的男女背著號碼從學校操場出發,每個人又蹦又跳,從沒想過要跑四十二公里的路,想的只是一蹦一跳就是第一了。

  我與周兵沒參加,問他真正的馬拉松是多少公里?他說就是四十二公里。他不想參加,他沒那麼傻,不能得第一的比賽跑著沒什麼意思。王海深也沒參加,他與高家貴站在看台上揮手為陳阿芸與楊彩俊加油。我沒見到楊彩俊的那個小巧玲瓏的劉艷,今天她應該來為他鼓勁的。陳阿芸的那個瘦高個女孩子抱著他的外套,坐在很多人的腳下,也顯得不太興奮。大哥朱文不知跑到哪去了?我想肯定躲在圖書館某個角落,他對自己考上研究生很有信心。

  

  曾紅紅從人叢中擠了進來,對我很柔地笑笑,就緊靠著周兵,朝楊彩俊揮了揮手,尖叫了一聲叫他加油。

  我在尋找那個馬拉松王,每天晚上都看見他迷人的艷紅色背心在場中跳躍,此時卻讓海一般的人群淹沒了。

  發令槍可能受潮了,打了好幾下都是空響,後來,每扣動一下都引來一片笑聲。觀眾在笑,參跑者也在笑。終於響了,一股黑煙朝空中升去,人動起來了,像從拉開的閘門緩緩流出去的水,時時跳躍一下,那是翻起的浪花。

  隊伍嘩啦一聲出了校門,場外的人哄鬧了一會兒,突地安靜下來。空場裡沒有人,就像乾涸了的湖,陽光火苗似的從沙地上燎過,都嗅到股烤焦的氣味。有人坐不住了,跳下場,在籃球場中玩起了半場賽。還有人在單槓雙槓上玩體操王子。周兵把外衣脫了交給曾紅紅抱著,他從屁股下竟然拿出了兩個看來很沉的啞鈴。這小子又要向大眾展示他那身誘人犯罪的肌肉。他開始托舉槓鈴了,身上的一塊塊健美的肌肉慢慢地腫脹起來,像平地緩緩性隆起的一座座高山與丘陵。他的胸大、肱二頭與背闊在陽光下像堅硬的石頭雕塑成的,特別的美麗。周圍人越圍越多,曾紅紅眼裡充滿了柔情與虛榮,臉上也是紅艷艷的像塗抹了胭脂。

  有幾個穿著怪異裙裝的學美術的女生在他的肌肉上指指點點,把他當作了標本叫出了好多種人體肌肉的名稱,又肆無忌憚哈哈哈笑起來,鼓動一個扎許多碎辮的圓臉小女孩去摸摸他身上的肌肉。那女孩膽大地笑出了滿口亮牙,伸出細長的手指朝他漂亮的肱二頭肌峰摸去。她的手指在他肌峰上按著,他渾身顫了顫,回頭朝那個膽大妄為的小女孩笑了笑,那女孩哈的一笑,收回了手。

  曾紅紅的臉變了,我從沒見過那麼蒼白的一張臉。她把周兵的衣服朝他腳下一扔,捂住臉朝場外跑去。

  周兵抱著自己的衣服,才知道問題的嚴重,他朝向那個膽大女孩的,臉上充滿了憤怒,一掌掀開擋住他路的那群學美術的女生,朝曾紅紅跑的地方追去。

  王海深對那群不知所措的女生說,還不快跑,他回來會殺了你們的。

  那個大膽觸摸周兵的女孩一臉的茫然,說:「我們又沒幹什麼。比他漂亮的模特我們都觸摸過,他那個樣兒算個啥呀!幾塊小小的肌肉就想充帥哥了,我們還看不上呢!」

  王海深憤怒了,大吼一聲:「你們還不快滾!」她們才沒敢說什麼了,噘著嘴怏怏不樂地離開了。我站在高處尋找周兵和曾紅紅,沒見他們的影子。我問王海深,他們會不會吹。王海深掀了我一掌,說:「吹什麼?吹口哨呀!你沒見她吃那麼大的醋,那是真心愛上了我們寢室第一風流的大兵了呀!」

  日過正午,太陽頂在頭上變得火辣起來,我們都在啃食從食堂送來的饅頭了,看台上才有人呼喊:來了,來了!我們都站起來,踮起腳尖想看清最先到的是誰。

  來了,來了!我也看見了,那個艷紅的背心,還有背心上的大片汗跡。那個強壯的小個子興奮地朝人群揮手,一蹦一跳地看起來很輕鬆。我看看表,他用了三個多小時。問王海深,國際馬拉松紀錄是多少?他笑笑,說他去圖書館查過,兩小時二十分。去年打破的。我想,他還是不錯了,跑那麼遠,還這麼輕鬆。是我跑一半可能都倒下了。

  他還得繞著運動場跑五圈,看他跑得那樣輕鬆,一點沒有堅持不下去的感覺。全場人都在為他鼓勁。我還看到有個嬌小的女孩子手拿一面紅旗跟著他邊跑邊呼喊。

  他在跑最後一圈時,我見了他的疲憊,臉有些烏,牙齒咬得腮幫鼓了起來。他的腳還是像機器似的彈動。衝刺的最後幾步,他的腳像被什麼絆住似的邁得更困難了。那位拿紅旗的女孩子在他的耳旁一遍一遍地喊著堅持!堅持!

  在終點線上他絆倒了,手撐著地想爬起來,可再也沒有勁了。他無奈地搖搖頭,憨笑了一聲又倒在了那條白線上。

  拿紅旗的小女孩一時懵了,過了許久才尖叫起來。裁判與看台上的人都朝那裡跑去了。我踮著腳看,儘是密密匝匝的人頭,也跳下看台朝那裡跑去。

  我擠進去,有個強壯的體育老師一邊叫人去喊救護車,一邊給他做人工呼吸。我看見馬拉松王的臉開始泛青,腳脖子上烏了一大片。救護車響著警報來了,圍著的人散開了。幾個穿白大褂的人跳下來,在馬拉松王的鼻孔上靠靠,翻開眼皮看看,一臉沉重地給體育老師說著什麼。那個拿紅旗的小女孩聽見了,又哇地哭起來。

  我知道這個人已經朝另一個世界走去,儘管臉上還掛著勝利的微笑,那種青色的霧氣已開始朝他全身蔓延了。我嗅到了死亡的味道,酸酸的刺激著鼻孔。我打了好幾個噴嚏。場上更亂了,有老師吹著尖厲的哨子也趕不開圍觀的人。那個體育老師無可奈何地躺倒在地上。後面的比賽肯定進行不下去了,跑回來的人都讓人架在了校門外。

  學校春季運動會就這樣悲慘的落下幕來。馬拉松王的去世,也埋葬了學校的馬拉松賽,以後的校運會再沒有馬拉松這個項目了。

  送葬是在三天後了,非常的隆重。每個學院每個專業都送了花圈。一片白色繞著他的小小的骨灰盒,盒上有他的帶著勝利笑容的照片。還有景泰藍做的獎盃,上面刻著西南師大馬拉松王幾個字。據說這獎盃是那個拿紅旗的小女孩特意買來刻上字的,她是暗戀了他三年的同班同學,卻從沒敢向他表示過。

  他叫馬剛剛,來自三峽深處的鄉下。家貧沒錢供他讀書,他就省吃儉用,想法子自己撿破爛供養自己。他參加馬拉松是因為只有這項比賽的勝者才有一千元的獎金。那可是他一年的生活費呀!

  他是死於心肌梗死,是長期飢餓與貧血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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