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雲海日出像什麼
2024-10-04 07:44:35
作者: 嘎子
我醒來時,是仰躺在潮濕地上的。我緊靠著的她不見了,我抬起身子,手卻抓住了她扔在地上的掛包。
石室還是那麼暗,潮潮的寒氣透過背心直往骨縫中鑽。我每個角落都掃了一遍,沒有她的影子。
我裹緊皮袍走出石室。天空還是那麼黑,森林卻半淹在乳色的霧氣里。濕潤的霧還一絲一絲地從松林枝葉縫隙里湧出來,霧氣像上漲的水一樣,越漲越高了。我好像聽見了嘩啦嘩啦的水聲。
我走上了獅子峰頂的觀景台。她沒在上面,那裡很安靜,霧氣從石欄上輕輕摩擦的聲音都聽得清。我扶著潮濕的欄杆,剛抬頭,就看見了遙遠處的雲縫裡透出一絲耀眼的亮光。我想起了一個穿著厚重衣袍的少女,用挑逗的姿勢站在我的面前,輕輕地撩起裙角,透出鮮嫩的肌膚。只一點點,我的眼睛已讓那強烈的光晃得什麼都看不見了。我笑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是同一個陌生女孩子背靠背睡了一夜,心就稀里嘩啦亂成碎渣了。
其實,那顆黃燦燦的,光光滑滑的太陽,你越看它,越像一顆剛生出來的大鴨蛋,還冒著鴨屁股里的熱氣呢!我為自己的想像逗笑了。
陽光一點一點地擴大,林中的霧氣卻迅速地上漲。霧氣很快淹沒了整個森林,只剩一些閃著藍焰的高岩山石,小島似的隱現在霧海中。啊啊,天亮了,真正的亮了。陽光分成粗粗細細的幾股,從雲縫中刺出來,利劍一樣的直直刺入濃厚的霧海中,騰起大片大片的金色光焰。霧海涌動起來,像煮沸的水似的朝低處滾動。在翻滾與攪拌中,整個雲霧的海洋都像騰起了熊熊的大火。我的頭髮上臉上身上都落滿了金色的光斑。
這就是縉雲山頂看到的晨曦,紅紅的一點都不刺眼,在黏稠的金色雲霧中掙扎著,像要掙脫什麼索搏,自由地升到高空雲霧的懷抱里。在我的眼中,太陽是雲霧蒸出的蛋,紅得那麼鮮嫩。漸漸升高的太陽褪掉了那層紅色的薄紗,光裸著金黃色的軀體懸在了空中。霧也漸漸地淡了下去,一聲鳥叫,森林活躍了。接著很多不同的鳥鳴唱起來。
喂,她突然從林中鑽了出來,臉紅紅的,頭髮亂糟糟的,沾滿了細碎的松葉。她手裡舉著一個瓶子,興奮地對我說:「捉住了,看,我捉住了!」
瓶子裡是只胖大的甲殼蟲,深褐色的,脖頸處有一圈黃色。頭須很長,在瓶子裡晃動,很利的爪子在光滑的瓶壁上無望地抓著。她說了這隻蟲的很怪的名字,說一般天晴的時候,凌晨的那一刻它才從樹洞裡出來喝點新鮮的露水。她給我在一本書上翻到了那隻蟲,讓我看:松墨天牛又稱松天牛或松褐天牛,主要危害松類,也為害雲杉、落葉松、檜屬等林木。幼蟲鑽蛀生勢衰弱或新伐倒的樹幹危害,而成蟲是松材線蟲的傳播媒介,松材線蟲病通過它的傳播,造成松林大面積的死亡,松墨天牛為鞘翅目,天牛科。成蟲體長15-28毫米,橙黃色到赤褐色。前胸寬大於長,側刺突較大;背面有2條橙黃色縱紋,與3條黑色縱紋相間。每一鞘翅具5條縱紋,由方形或長方形的黑色及灰白色絨毛斑點相間組成。卵長約4毫米,乳白色,微彎曲。幼蟲乳白色,頭部黑色,前胸背板褐色,中央有波狀橫紋。老熟幼蟲體長約43毫米。蛹為離蛹,乳白色,體長20-26毫米,圓筒形。
她說她幾天前,同她的導師來過,但沒捉到。今天運氣太好了,剛進森林就發現了。
我說,你已經來過這裡了?她笑著臉更紅了。她說,她比我大,是農大的碩士研究生,學的是經濟林木病蟲害防治。她是農村來的,從小就喜歡捉蟲玩。她又把裝蟲的瓶子遞到我的眼前,臉笑得也像太陽能一樣閃射出金色的光焰了。我說,我不喜歡捉蟲,我們的家鄉,都不會傷害小小的蟲子的。她說,她也不傷害小小的蟲子,可害蟲呢?吃莊稼的蟲子呢?她看見過由於害蟲使莊稼顆粒不收,整個村子的人沒有吃的外出乞討。
我說,我們的家鄉人就是餓死,也不會傷害小小的蟲子。她把瓶子收起來了,好像很生氣地翹起嘴唇。她的那個樣子使我心裡有東西咣地響了一下。她側著臉,陽光很清晰地畫出了她臉上的輪廓,有些外突的光滑的額頭,長長的往上翹的眼睫毛,挺直的鼻樑,圓圓的像一顆紅紅的珠子的嘴唇,天呀!這不是加央珠瑪嗎?還有高挑瘦削的身子,站在高處抬頭挺胸很傲的樣子,都是加央珠瑪的呀!我看著她,差點喊出聲來。
她知道我在看她,還是一動不動,看著漸漸變得刺眼的太陽。我驚奇地發現,只這麼一會兒,淹沒山林的霧氣全消失了,那麼乾乾淨淨,不動聲色,好像從來就沒有過一樣。她說,這裡的風景好美呀。我說,剛才太陽剛剛從雲霧中鑽出來時,才美呢。她看了我一眼,埋怨說,你怎麼不叫我。
我想說,她鑽到什麼地方去了,我都不清楚,還怎麼叫她呢!我沒說,好想同她一起看那刺眼的太陽。
我說:「我是師大的,學中文,就在你們農大的隔壁。」
她看也沒看我,說:「我昨晚看見你時,就知道了。」我沒問她是怎麼知道的,我們師大的標誌太明顯了。我的衣服前襟和袖口上都有干成硬殼的稀飯痕跡。我笑了,說:「都說我們是稀飯大學的,腦袋裡全灌滿了清如菜湯的稀飯。」她也笑了,說:「我們農大也是,每天喝的都是清如稀飯的菜湯。」
我們就默默地看著早晨山林里的風景,聽很美的鳥兒鳴唱,大口大口吸著清新的像剛開罐的美酒似的空氣,心裡爽快極了。我想,假如我們再待一會兒,就會互相介紹姓名的,還會留下寫有電話號碼的紙片。我們沒來得及做這一切,已有人從林中的小路鑽出來,朝觀景台上走來,他們是來看晨曦的,儘管晚了好長的時間,他們仍然興奮得哇啦哇啦叫。我聽見林中有人叫喊周兵的名字,是那幫成渝的同學,他們也來看晨曦了。我不能讓他們發現我,就把包斜挎在肩膀上,對她說我先走了,頭也不回地朝另一條下山的路跑去。
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揮著手大聲叫我。
我順著石梯,鑽進了森林,朝山下走,她喊的什麼我一句也沒聽清,直到什麼也聽不見了,我才慢下來。我朝上看去,一切都遮擋在濃密的樹林中了,只有鳥歌唱得仍舊那麼脆。
我一直走出山林,走到山腳下的大門前,才停下來,在小賣部里買了瓶可樂,坐在石梯上邊喝邊等她,一瓶水喝乾了,也沒見她的影子。我就悻悻地回學校了。
那幫成渝的同學們天黑盡了才回來,一進臥室便大吹大擂,他們看見的縉雲山頂的晨曦如何樣的壯美。楊彩俊還寫了首詩,我奇怪他詩中對晨曦的想像竟然同我的那麼相像。只不過,在我的眼中,初升的朝陽像穿黑袍的女人透出的一小段嫩嫩的肌膚,他卻想像成一個含羞的戴著面紗的少女,撩開一小段面紗露一對含情脈脈的眼睛。他大聲朗讀著詩,臉紅了,眼內含著亮晶晶的淚。周兵一把搶過他的詩,說:「別讀了,再讀我要同你為那個戴面紗的少女決鬥了。」
楊彩俊嘿嘿地笑著,說:「寫著玩的。其實那裡的太陽沒什麼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