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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糞水也飄花的香

2024-10-04 07:44:11 作者: 嘎子

  那個矮矮胖胖的老頭是我們的生活輔導員。

  我發現,他沒有鼻樑,鼻尖圓圓的沾著兩點陽光,看起像是溫玉做的珠子。眼睛一笑就眯成了縫,不笑時又圓圓的像兩粒豆。他說第一句話,就把我們所有人的瞌睡趕跑了。

  「我們認識一下,我姓江,嘉陵江的江,叫江聚濤。就叫我江老師好了。我住嘉陵江邊,來自江邊的一個小山村。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們的生活輔導員老師,就是你們在這個大家庭里的父親。我要管你們的思想和生活,也管你們的學習和未來。從今天起,你們就是人人羨慕的大學生了。要知道,有許多人在校外眼饞地望著你們,就是希望進校讀書,讀大學。當然,不是進了大學你的目的就達到了。進到這裡,你不好好學習,還不如那些沒進大學的人。你們生活之路還很長很長,我希望你們每一步都行得很正很正。」

  那天以後,我們都叫他江老爹。男生這麼一叫,他臉就黑下來了,像真老爹一樣指著鼻子說一些聽著就打哈欠的話。女生一叫,他眼角的那些大隊支書似的笑紋就展開了,說話也輕聲輕氣。女生說,什麼老爹,十足變態的老媽!

  由於江老爹是來自於很偏僻的鄉下,是最後一批工農兵大學生,他看著我們時,心裡總哽著一股氣,說我們瞧不起他出身於工兵。他站在我們前面講話時,習慣用手背擦額上的汗,擦過後就朝地上甩。有人發現,他擦鼻涕也是這樣,指頭一抹就朝地上甩。我們很不習慣他的口音。他愛把男同學和女同學簡稱作「男脫」、「女脫」,每次他一說我們就笑得喘不過氣,回答他「都脫,都脫!」他還把開會叫作「克肺」,吃飯叫「七換」……

  由於來自鄉下,雖是工農兵,能留校做政治輔導員,對他來說還是件光輝耀祖的事。不管在什麼時候,他都是一身光鮮的西裝,打條灰色的領帶,皮鞋擦得一塵不染。他有些近視,卻從不戴眼鏡,他說他非常仇恨眼鏡,兩塊玻璃片就把人變成了……他不說,臉卻紅了,他肯定想起了鄉村裡的什麼了。搖搖頭,指頭圈著在眼眶上叫我們看,這像什麼?我們就一起回頭看隔壁寢室的楊緒坤,他是高度近視,眼睛上的玻璃片就很厚。我們看著他,都在笑,但又實在想不出像什麼動物。江老爹不戴眼鏡,是便於從兜里拿他貯藏的不同的眼睛,突兒放光,突兒暗淡。見到周兵時,他的雙眼就特別亮。他說我們班上有個高幹子弟,就是周兵,他父親上過朝鮮,打過仗的。我們就對周兵非常的尊敬。周兵還老實,說:「屁的個高幹,我老爸混了那麼久,不過才是個正團級。朝鮮戰場他當連長時,他手下的兵現在都當到正師級了。我覺得我老爸特沒出息。」

  高家貴來自鄉下,家庭非常的貧寒。江老爹看他的眼睛就冷得像快結冰的水,常常用傷人的話罵他。高家貴也自覺卑微,少言寡語,聽著只是憨憨地笑笑。

  「喂,」江老爹看見我就喊:「你來自少數民族地區吧?少數民族都能歌善舞,唱一支聽聽。呵,唱呀!」

  我沒唱,笑著躲開了。其實,我最反感了。我是少數民族,我會唱許多歌。但我唱歌不是供你娛樂的。校園裡有許多人都想讓我唱歌,我都閉口不唱。他們都說我是冒牌的藏族。其實,他們不知道,這所學校里少數民族很少很少,但我們都是很有尊嚴的人,不喜歡供別人玩樂。

  王海深把我叫到一邊,悄悄說,他想學唱藏歌,我昨晚唱的那些歌,很好聽很煽情。他說,他想唱給看中的女脫們聽,把班上漂亮的女脫全勾到手。我就想揍他,我唱的是神聖的倉央嘉措佛爺的歌,不是用來勾女人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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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候,沒有軍訓。新生入學第一周是勞動。在花圃扯草,給大片大片的橘子樹施肥,挖魚塘等。那時,雖說文革已過了很久,勞動還是改造思想的主要手段。江老爹說:「出一身臭汗,煉一顆紅心是我們那個年代常說的話。我們今天雖說時代不同了,但這話並沒錯。在勞動中,在與泥巴打交道時,你們會懂得許多書本里找不到的知識。我敢打個包票,一周後你們會變一個人,一個專心學習,不怕任何困難的人!」他還讓我們每個人表態。我們都是一片沉默,低著頭沒人看他,像一群犯了罪的人。他有些不滿意地叫了周兵的名字,想讓他帶頭說幾句話。周兵看看大家,回頭對江老爹說:「我們為學校幹活,給不給工錢呢?」

  哈——,我們都樂了,真想不到他會這樣說。江老爹也沒想到,他叫大家安靜,說:「別盡想錢錢錢的,好像這世界一切事都是錢堆出來的。我們是義務勞動,是無償的付出,是為學校做的一件挺光榮的事。這也是鍛鍊,煉出不為名不為利不自私思想,來體現自己的人生價值與社會價值。」

  周兵不同意他的說法,笑了笑,說:「這麼說,我們的勞動沒有任何價值了?沒有任何報酬的勞動,其實是對勞動的不尊重。我記得有本書上這麼說過。」

  江老爹有些尷尬了,手背抹了一把汗,有些後悔點周兵這麼沖的人來談想法了。他總覺是受過部隊教育的,同他的想法無論如何也相差不到哪裡去。他只有哀嘆這時代變化太快了,他還沒睡醒,早已物是人非了。他說:「幹得好的,學校有獎勵。這一周沒出任何差錯,我獎勵你這個臨時班長。」

  周兵搖晃著頭,說:「我可不稀罕口頭表揚。」

  江老爹把我們班分成兩個組,男生一個組,周兵和楊星為正副組長。負責挑糞澆果樹和挖魚塘。女生一個組,組長唐燕,一個細高個女孩,頭髮短短的,鼻尖上撒著些紅色小點子,不過臉蛋很漂亮,眼睛和嘴唇都常在男生眼裡閃亮閃亮。副組長黃芸秋就太普通了,有些胖有些白有些甜有些說不清楚。女生全去花圃扯草捉蟲,打掃打掃系周圍的環境。江老爹講完後,所有男生頭都痛了,說一點都不公平,男生去掏廁所,出來後全成了臭男人。應該分幾個女生來,男女搭配,才幹活不累。江老爹一言不發,憨憨地笑著,手背一抹額頭,說:「好了好了,不爭了,就這樣定了。明天一早別懶床,各組組長先去領工具。男脫去廁所,女脫去花圃!」

  「都脫,都脫!」我們嘻嘻哈哈地吵鬧成一團。

  我們男生組又分成兩個小組,一組挑大糞,二組澆大糞。我在挑糞那一組。很多年後,我還記得那一大屋子的糞桶,高高的堆著。但沒有一隻桶是好的,全裂開了長長的縫。負責果園的老師傅說,這些木桶是供學生們勞動時用的,要常常浸泡,不泡木桶都要開裂,修補起來很費事。我們就挑著漏斗似的糞桶出發了,頭一昂胸一挺,挺像照片上的農民伯伯的。

  老師傅把廁所後貯糞池的蓋一揭,濃烈的氣味差點把我們都熏翻在地,黑壓壓的蒼蠅飛了出來,煙霧似的在糞坑邊繞著,聲音強得像飛機轟炸。我們伸著頭朝糞坑望了望,好深呀,看不清底。扔一塊石頭,只聽見糞水咚的一響,蒼蠅又轟炸似的飛起。老師傅說,裡面有個梯子可以下到一個平台上,在那裡才可以用糞勺把糞水舀進糞桶。不過,下去時一定要小心,幾年前有個學生就滾了下去,半天沒見影兒。浮起來時早是泡脹了的屍體了。我們心裡都一陣發怵。

  「誰下去撈糞?」組長周兵黑著臉問。沒有誰回答,都不想成為一具讓糞水泡脹了的屍體。周兵急了,說:「你們是嫌糞臭嗎?沒有糞水臭,哪來五穀香?」

  「我去吧。」是高家貴,他厚厚的嘴唇總是說出些惹人愛的話。他從周兵手中接過糞勺,說:「我先下去看看,行,你再叫個人下來。」

  他抓緊木梯往下走時,老師傅一再說:「小心點,踩穩了再下。同學,看清了再下,好,好好,接住桶。」

  順著他的聲音,我們知道高家貴下到底了。他讓我們把套著繩索的糞水拉上來時,還哼著歌,叫一聲好了,很脆。我們第二桶下去時,聽見了嘩啦嘩啦的灑水聲,楊彩俊說這小子在下面撒尿了,我們就笑,說高家貴做慣了農活,糞水在他眼裡比金子還貴呢!

  高家貴卻臉漲得通紅上來了,我們問發生了什麼事,他擦拭著短硬的頭髮,連說倒霉倒霉,蹲在一邊怎麼勸也不下去了。

  這時,隔壁女廁所里有一群女孩子嘻嘻哈哈吵鬧著出來了,我們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這糞坑與廁所是連通的,就在廁所下面。高家貴那小子一定是讓人家在頭頂撒了尿。哈,王海深可興奮了,說這飽眼福的事怎麼沒讓他碰上?

  高家貴不願下去,只好我和周兵下去了。不過,我們讓人在女廁前守著,不會讓人在我們頭頂撒尿了。

  那天以後,高家貴變得更加沉默,有時睡到半夜就朝外跑,不知去幹些啥事。後來,在讀到大三時,他出了事,躲在糞坑下打手電時,讓人發現了,從下面捉了上來。學校對他進行了處分後,他便成了個花痴,見著女人的衣裳呀什麼的,都樂哈哈的傻笑。後來,他退學了,不知幹什麼去了。

  那幾天,只有王海深最愉快,挑著糞不朝果林送,而是去花圃在女人堆里坐半天。他還想用糞水澆花,讓花圃師傅看見了罵了一頓,說這糞水澆花是在給花吃毒藥,全部都會燒死的。他不信,說這些花瘦瘦的,應該營養營養。花圃師傅說,花兒嬌嫩,就是澆糞也得稀釋,多一點都會燒死。最好,花用花肥,是專門為花製作的肥料。王海深的心思不在花肥,他把高家貴的事告訴了所有女生,把她們說得臉兒緋紅,他便心花怒放。他說,他問了高家貴看見了什麼,高家貴捂住眼睛,說不敢看,眼睛會生瘡會瞎的。真的嗎?有那麼厲害,看了會生瘡會瞎掉嗎?

  女生們便抓起泥土朝他劈頭蓋臉地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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