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斗

2024-10-04 07:42:40 作者: 嘎子

  鍋中的雪水沸騰了,紅亮的熱霧朝灰濛濛的空中散去。

  四周的雪也在風中沸騰,與藍色的灰色的白色的煙霧混在一起,滲進黑水潭似的夜霧裡。夜深如墨,望不著邊際。只有風捲起的火焰,在這塊暗黑的幕布上燒起一點艷紅的光斑。

  洛爾丹手捧著索瓊剩下的一小撮糌粑面,指頭捏捏,細膩鬆軟。可惜只剩這一小撮了。索瓊啦,一小撮就一小撮吧,我給你熬點湯喝,喝了熱湯你就會醒過來的。火焰烤燙了他的眼珠,他感覺到在種滾燙的東西要流淌出來了。

  

  雪風吹來,火苗舔去了他一撮頭髮。

  他打開麂皮包,一陣雪風正好從他眼前猛烈掃過,糌粑面揚起來,同漫天的雪粉一起讓風颳上了天空。

  「天啦!」

  他傷心地大叫一聲,捏著麂皮包癱坐在雪地上。

  火旁又一陣響,他警覺地抬起頭,嗅到一股腥臊味。他用力撐起身子,看見了對面雪堆上立著一頭狼。那頭狼也看見了他,昂起頭張大嘴巴,咻咻咻地吐著白霧。

  他被狼的高傲激怒了,捏起一團雪狠狠朝它砸去,大吼一聲:「挨刀的畜生,滾遠點!」

  它沒滾,豎起耳朵抖動了幾下,慢吞吞地站立身子,眯眼望著對面那個憤怒的人,朝黑霧瀰漫的樹叢走去。洛爾丹知道它不會走遠的,看仔細點,會看見黑霧裡亮著的兩團綠光,趕也趕不走。

  雪風颳累了,歇在遠山呼哧呼哧喘息。

  他又捏了一團雪,想趕跑那條隨時都可能撲咬上來的狼,舉起雪團時,一個好主意湧上了心頭。他胃裡咕嚕響了一聲,似乎嗅到了一股肉湯味。看著黑霧裡的兩團綠光,輕蔑地一笑:「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又望望熟睡的索瓊,說:「你醒來時,就會喝上滾燙的肉湯了。」

  他解開了腰帶上的拋兜子,一種拋石趕牛的東西。又抽出了那把吃肉用的小刀。火光映著他粗糙的傷痕累累的臉頰,有了種岩石雕刻般的英武。

  (冰牆的光閃耀了幾下,黑了下來。阿窪老人說,他想停一會兒,想給我講些洛爾丹的事。我的肚子也有些餓了,就接過達瓦端來的加了酥油的糌粑,又添了些磨碎了的牛肉和奶渣,很香地吃著。老阿窪沒吃,喝著熱茶,講了起來。)

  在古老的阿窪部落里,洛爾丹是扔拋兜子的第一好手。

  別人趕牛時,石子能扔進山坡上的牛群堆里就很了不起了,如果能扔准牛屁股或前頭一寸,就是一把好手。洛爾丹可神啦,把拋兜子在頭頂甩得嗡嗡響,四周山壁都清晰印著那讓人熱血上涌的聲音,嗡嗡嗡……

  叭!山石都要炸飛了,拋出的石子不偏不倚,端端正正把一隻站在牛背上悠閒啄食跳蚤的麻雀打成了肉泥。

  用拋兜子扔小刀,是洛爾丹的祖上傳下來的絕活。他剛學會騎上牛背時,他的師傅也就是他的舅父就教他扔小刀。開始,是朝一整張干硬的牛皮上扔。舅父用木炭在牛皮上畫了個黑點,在量了五根牛皮繩遠的地方停下,盯著扒在牛背上捉虱子的徒弟說:「扔時,眼睛瞪大點,直到感覺到眼珠內有什麼東西要彈射出來為止。喂,耳朵豎高點,聽聽我是怎麼講的,小妖怪!」

  他不知道舅父為啥愛叫他小妖怪,可師傅把小刀放在拋兜子裡,在頭頂舞出了一串雷鳴時,他還是驚呆了,瞪圓了眼睛。

  叭——,一聲脆響,小刀閃一片銀光,把牛皮上的黑點射穿了一個洞,又深深插在背後的木樁上。

  「啊嘛嘛,師傅你像天神一樣厲害呀!」洛爾丹咂著舌頭,對師傅欽佩極了。

  「嘿嘿,我算什麼呀,你外公才是一個天神呢!」師傅費力地拔出釘在樹樁上的小刀,說:「他能射中飛過眼前的小牛蠅,能射穿三張浸了水的牛皮。」

  師傅在皮袍上擦拭一下小刀,交給他說:「小妖怪,別看那個黑點很小很小,你看它時要想到那是一座山石,巨大的山石。什麼東西都要這樣看,把它們看得很大很大,就沒有射不中的!」

  洛爾丹就扔著拋兜子長大了。他記不清扔壞了好多拋兜子,當他成為阿窪部落里第一好手時,他還是覺得比死去的師傅差遠了……

  雪風歇下了,只有雪花無聲無息地飄著。

  火焰叭叭躥跳幾下後,也疲倦了,無力地啃著殘存的幾根柴禾,留下一地暗紅的炭灰。夜似乎更濃更冷,黑暗罩在四周,像一堵厚實的沒有盡頭的柵欄。洛爾丹還沒睡意,硬撐起身子,緊盯著黑霧裡的那兩團藍光。

  藍光幽靈似的晃動,在風裡跳了跳,似乎更亮了。

  他嗅到了股刺鼻的腥臊,手臂上的肌肉一陣顫動。

  「過來吧,畜生!」

  他牙齒咬得很響,緊緊握住拋兜子。他知道一擊不中,或沒傷到要害,那東西會狂怒地撲咬過來的。為防萬一,他抽出了防身用的長腰刀,放在身前。

  「是你自己找死!」

  他喊了一聲,把拋兜子舞出了一片轟隆。

  那兩團藍光好像明白了什麼,凝固了,在夜霧裡突明突暗,像在嘲笑。洛爾丹咬緊牙齒,啊嘿嘿一聲,用力抬起身子,叭的一聲脆響,小刀閃一片銀光射進了黑霧。一聲尖厲的嗥叫,一陣撲騰翻滾的聲響,藍光熄滅了,像是兩片凋謝的花瓣沉入了渾濁的水底。

  洛爾丹興奮得大喊大叫,抓起一根燃燒的柴禾,朝那片黑霧爬去。

  他抓起了兩把黏稠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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