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心
2024-10-04 07:42:01
作者: 嘎子
洛爾丹拉著濃濃的牛尾巴,僵立在冰河心。
「走,斷腿的畜生!」
他咒罵著,用力推著牛臀。斷腿的畜生死了似的釘在冰板上。雪霧寒氣逼人,灰濛濛的粘在雪地。牛瞪圓眼睛,回頭望著狠狠抽打它的人,眼珠內恨出了一團血紅。
前面的冰是透明的,看得清吐著乳色泡沫的河水。河水在鐵甲似的冰層下沉悶地喧虺著,洛爾丹感覺到腳底的冰板在抖動。
「走,斷腿的畜生!」
他狠狠抽打牛背,抽出了條條血痕。牛渾身顫動不停,蹄子死死釘在冰板上,一步也不願邁了。洛爾丹又掀著牛臀,大聲咒罵。腳下的冰板嘩哧一聲張開了長長的裂口。他慌忙朝後退去。又一串嘩哧聲響來,濃霧夾著冰碴雪末朝他撲來,眼睜著雄壯的牛被湧上來的河水吞沒了。
他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不久又從心內升騰起一股煩心的燥熱。眼前先是一片昏暗,突地閃出了一片耀眼的光亮,眼珠愉悅地蹦跳著,他真想吼一聲,呵哈,多好的陽光……
好多好多天以前了。好多好多天加起來有一年了吧?
太陽真好。暖融融的金色淌下來,淹沒了草灘上的一切。草灘,一片寧靜,透明的雲凝固在深藍色的空中,山崖在靜穆中像要拔地升空了。緩緩流動的河水在低聲吟唱,牛羊靜臥在鬆軟的草叢,昂起頭頂的叉角,像在等待什麼東西降臨。
洛爾丹一早就在草地上轉悠。他的公氂牛混雜在別的牛群里難以分辨。濃郁的草香和悅耳的鳥鳴使人心裡湧起一股燥熱,漸漸那種熱就滲透到血液里流遍了全身。才不久,洛桑老爹告訴他,他家的公氂牛使老爹家的兩頭母牛懷上了崽,他心內的燥熱便潮水似的翻滾起來,恨不得把遍野的草都連根拔起來。
多好的太陽呀,願天天都這樣。
他赤裸紫黑的胸脯,吊在紅絲繩上的護身符傲慢地在胸脯上搖晃。濕淋淋的草在他腳底咕咕叫著,舒服極了。
如果不是那一串松雞的驚叫,他不會看見仰臥在草叢裡的她。那是一片多麼鮮美的光芒呀,他眼前一花,大腿上的肌肉也僵硬起來。
燥熱的陽光褪掉了她厚重的皮袍,她赤裸著身子睡在草叢裡。哦喲,漂亮的仙女白度母,洛爾丹有歌哽在喉頭上,一張嘴就會唱出來。哦喲,你的肌膚細膩如鮮奶,你奶子上翹像瑪瑙。你烏黑的頭髮賽馬尾,你的心喲,如寬敞漂亮的帳房等我走進去喲,住下來……
燥熱的火就這樣燒烤著他,烤他的肌膚烤他的肉,烤得血液變成了油。終於,火變成了他掙不脫的烈烈狂焰。
他也記不清了,自己是怎樣撲到她身上的。她驚醒過來,大叫一聲想要掙脫他,眼裡閃動著可憐的乞求。他看見自己身上的火蔓延到了她的身上,在火焰的熊熊燃燒中,她又抓又咬,嘴裡發出嗚嗚嗚的叫聲。在他快樂的燃燒中,她癱軟在他的胸脯下……
事後,他粗壯的手臂輕輕攙扶起她輕綿綿的身子,仰頭哈哈狂笑,迎著撲面而來的濕潤的風大聲吼著:「我有老婆了,我有老婆了!」
她靠在他身上痛泣起來,手指甲掐進了他汗涔涔的背心。他把她摟得更緊更緊。
「別哭。我會像珍貴的珠寶一樣對待你的。」他說。
她咬著他的肩頭,咬出條條血印。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索瓊。那個像狐狸一樣狡猾的瘸腿商人的女兒……
冰牆上的洛爾丹還站在那片雪霧罩著的冰河上。
剛才那片強烈的光是什麼時候消失的,他記不清了。他抬頭時,冰條子凍結在他板硬的頭髮上。破碎的冰塊又凝固成了薄薄的冰板,冰層下的河水悄無聲息地流淌。纏綿的霧氣又碾壓在冰面上。洛爾丹感覺自己的腿牢牢地凍住了,這可惡的冰要嚼碎他的骨頭吧。他用力抬起身子,冰尖利的牙齒撕開了一大塊連皮帶肉的毛氈褲。刺入骨心的痛讓他歪咧著嘴咆哮起來。疼痛過去,他渾身都凍得麻木了。這樣下去,會凍死在這兒的,他想。他活動一下僵硬的腿,雪粉沾滿了他的眼睫毛,眼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朦朦朧朧。
開始,他還在雪地上摸索,想找回那支火藥槍。那槍是他從老頭人兒子維色手裡賭回來的。維色真是世上少見的好漢子,喝下十大碗烈酒,還能蒙上眼睛走進亞隆山下的那片杉樹林子,連根拔起一棵馬辮柳,細細的枝條抽打得遍地濺著火星子。哈,他喝十一碗就不行了。那傢伙是屬熊的種,做事都有個頂,過了頭就嘩地癱下了。十一碗酒下肚他臉燒得噴血,哼幾聲難聽小曲,身子晃晃就倒在了牛屎堆里,嘴裡響起炸雷似的鼾聲。洛爾丹望望躺在牛屎堆里的維色,一聲不吭地當眾灌下十四碗酒,然後抹抹嘴唇,又一聲不吭地朝拉隆雪山腰那杆立在馬道口的旗幡走去,手扶旗杆哈哈狂笑,把崖腳歇足的野鴿子驚得滿天飛。
此時,他在地上摸索著,什麼也沒摸到。他感覺到腦心也在脹痛,眼前罩上了一片黑霧。是掉進冰窟窿里了吧,掉進去了就太可惜了。
維色把那支油亮的槍輸給他時,心疼得咬著舌頭說不出話,眼眶裡晃動著閃亮的淚水。維色說,這槍敲碎過兩頭狗熊的腦袋。洛爾丹哈地笑了一聲,挎上槍,緊緊擁抱了維色,他敬佩這個好漢子。兩個男人孩子般傻笑著,又仰頭哈哈大笑,抱在一起在綿軟的草地上翻滾著,喘著粗氣。那天,天空薄脆,乳白的雲摩擦著碧藍的天壁沙沙鳴響。
我要找到那支槍。洛爾丹的手指頭也凝上了一層薄冰,麻木得失去了知覺。他仿佛聽見周圍有聲音在狂吠,似貓似狗。他剛抬起頭,眼前突地騰起一片通紅通紅的雲,火焰一般晃來晃去,烤得雪地哧哧哧響。他覺得腳下的冰板又在破碎,想朝後退,腳板卻死死凍在了冰板上。漸漸的,他全身的血液也像凝固了……
霧更濃了,冰板還在畢畢剝剝地響著,是在撕裂還是在凍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