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冰河 騎桶人
2024-10-04 07:41:49
作者: 嘎子
那一夜,我沉入一個漆黑的夢裡,什麼都看不見,耳邊的聲音卻尖銳起來。我聽到水滴到石頭上的聲音,像輕敲鼓皮一樣的很有節奏,還有很像秋天蟲子唏唏唏的細聲鳴叫,我知道那是雪花在空中碰撞與吵鬧。我聽見有喊聲從遙遠處傳來,在我耳旁嘶聲吼叫。
「救我呀!不要不管我呀!」
是肯特上尉的喊叫聲。好多天了,困在這個石洞一樣的屋子裡,看著那堵魔鏡一樣的石牆講述的對我來說很陌生的故事。我沒忘記尋找不知死活的夥伴,可在阿窪老頭的管制之下,我總不敢開口。肯特上尉的呼救聲,使我的心扯著拉著似的疼痛。
我很想再看看那個美國佬笑得很燦爛的胖臉,可眼前老是揮不去抹不掉的黑暗。他的憋著氣的痛苦的聲音越來越響,我在黑暗裡搖晃脖子,怎麼也甩不掉那痛苦的聲音。我嗅到股血腥味,冰冷的血腥味混合著金屬鏽蝕的味。
當一股溫暖光飄下時,那些氣味像風中的霧似的飄散盡了。我睜開眼睛,臉上身上正罩著鮮亮的陽光,身子卻睡在鬆軟的雪地上。我撐起身子,陽光在雪地閃動,刀刃似的刺眼。我手舉起來遮擋著強光,看清了眼前是個開闊的雪溝,兩旁的杉樹很高大,披著厚厚的雪袍。有人影在我面前晃動,遞給我一個墨鏡,我戴上後看清了面前這人,寬闊的臉膛,肥腫的皮袍,兩個深黑的眼眸在銀狐皮帽下很和藹。他說,太陽這麼大,寒氣會更重的。我渾身才感覺到凍僵了似的寒冷。
他摘下帽子,滿頭的捲髮汗濕淋淋的。他的臉膛很紅,因為年輕,在很冷的陽光下,像鍍了層古銅似的發亮,看起來比阿窪老人更精神。他說,叫我曲嘎吧,等會兒阿窪把飛行器準備好了,我們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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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話,我一點也摸不著頭腦。我們去哪兒,啥飛行器?他們難道還有飛機不成?陽光在雪地上跳動,像一片片藍焰焰的火苗越燒越旺。風也停止了,天藍得看不到一絲雲朵,空曠的大地看不見一個活物。
曲嘎不怕雪刺眼,手掌遮擋強烈的陽光,說他來啦。我站起來,才發現曲嘎的個頭好高,我站直了只挨到他的肩膀。我可是學校籃球隊的中鋒呀!曲嘎說,看到沒有,他飛來了。我看到有個閃亮的東西從遠處飛來。
那東西停在我們頭頂時,我看清了,是老阿窪放在庫房裡的那些木桶。木桶鍍了層銀在陽光下很刺眼,我感覺到有股暖烘烘的氣噴在雪地,細小的雪粉順著熱氣的旋流飄到了空中。木桶緩緩地落到地上,有扇門張開了,老阿窪跳了出來,對我說,今天這飛行器就是為你準備的。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搓著手有些不自在。老阿窪紅著臉在跟曲嘎談著什麼。曲嘎看看天,又比畫著手做飛翔的姿勢。阿窪還是一臉嚴肅,毫不讓步。曲嘎很生氣,把手裡的什麼東西扔到地上,一人朝雪原走去。我看著他的身影一點一點變小,頭也沒回。地上兩行皮靴踩出的印痕,很深很深。
老阿窪對我說,我們走吧,今天得把事做完。晚上又會飄大雪的。
我跟著他進了木桶,心裡充滿了怪味,不知道去做什麼,也懶得問。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說,你肯定很奇怪,我們是去哪兒?你昨晚不喊叫,我還忘了讓你去看看呢!進了木桶,把門關緊,裡面很窄很擠。椅是兩個圓形的桶,坐在上面就不覺得擠了。他手在一排鍵盤上按了幾下,木桶緩緩升起來了。老阿窪看著我,臉紅紅的。他說,我們走吧。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輕了,像一根頭髮絲那麼輕,順著風飄了起來。桶的周圍變得透明了,清晰地看見藍天白雲雪原和森林。
這同我們乘坐的飛機不一樣,沒有乘坐的感覺。簡直就是自己順著風在飄在飛。
老阿窪看看我,鼻尖更紅了。他舉起左手做了個OK手勢,又仰頭哈哈笑起來。他說,我這個飛行器怎麼樣?
我伸開手臂做了個鳥在飛翔的動作,說感覺好多了。
他說,這就是香巴拉的飛行器,一點不起眼。從地上的人頭頂飛過時,他們會認為是一面鼓,或一桶酒。西藏人古老傳說里就有啊,黑笨老祖辛饒與蓮花生鬥法時,就騎著一面鼓朝對面的雪山崖飛去。蓮花生見了,輕輕一笑,伸出一根手指一點,辛饒一個跟斗就從鼓上滾了下來,敗在了蓮花生手下。哈,其實他騎的鼓就是借我們香巴拉的飛行器。他哪裡知道,蓮花生也是來自香巴拉王國的法師,那根指頭上有超能電波,他當然受不了電擊,只有從鼓上滾下來了。
他講這事時,我在想在另一本書看到的奇事。那個法國女探險家大衛·妮爾與她忠實的僕人擁登在一片草地看見有穿紅衣的喇嘛,騎木桶從頭頂飛過。我想,那可能也是香巴拉王國的飛行器吧。只是奇怪,我們是坐在桶內的,那個喇嘛怎麼會騎在桶外呢?
老阿窪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說我們這個木桶是交通工具,騎在桶外的那種是用來作戰的。古老的香巴拉王國也經歷過戰爭,那時的士兵們就騎在木桶上用武器殺來殺去。
說到戰爭,他臉色嚴肅極了,咬著嘴唇還有些恐怖。
我靜靜地看著桶外,透明的像是玻璃的桶壁讓我飽覽晶瑩剔透,美不勝收的雪原奇美之景。我伸手朝桶壁摸去,老阿窪卻在我手背上狠狠擊了一下,滿臉上恐懼與憤怒。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生氣,這玻璃一樣透明的桶壁又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怎麼會摸不得。他攤開手掌在桶壁上晃了晃,桶飛行的速度快了起來,我們一下就升到了雲層之上,滿身融在了暖暖的陽光之下,腳下的厚雲像翻滾白浪的大海一樣。他說,桶壁是用來操縱飛行器的,不會操縱亂摸桶壁,它會墜毀的。
我看著腳底翻卷的雲,心一寒,背心沁出了冷汗。
飛行器在空中停了停,就緩緩地降了下去。這時,老阿窪才說,他昨夜聽我說夢話,才知道我心裡老掛著自己的同伴,那個叫肯特的人。我說,是啊。我與他在這裡出的事,現在都不知道他怎麼樣了。就是死了,我也想見到他的屍體。我也想找到我們墜毀的飛機。
鏡面的桶壁染上一汪碧藍,眼前的一切都是藍汪汪的,從山頂直瀉而下的雪也是藍汪汪的。我知道木桶快降到地上了,那是強烈陽光照在雪地上的錯覺。老阿窪叫我戴上墨鏡,不然眼睛會瞎的。他打開桶門時,我們馬上就讓冰冷的藍色淹沒了。我們都戴上了墨鏡,站在鬆軟的雪地上。
他指著前面說,我當時就躺在那裡。那是一片披著厚雪的灌木叢,早看不到人砸到上面的痕跡了。我眼光順著灌木叢朝上搜索,在陡峭直立的冰壁下面,我看見了斷成兩截的飛機殘骸,尾部埋在雪裡只剩尾尖,頭部的鯊魚牙齒還很兇地大張著。
我對老阿窪說,看,我們的飛機。他揮手叫我快去看看。我吃力地在雪窩裡邁著步,跌跌撞撞地朝上爬去。站在殘骸前,我嗅到股刺鼻的金屬味。
我敲著冰凍的舷窗,想看清裡面,看到死去的肯特上尉。我什麼也沒看見,機艙內空蕩蕩的,啥也沒有。我在窗玻璃上看見了一片噴射狀的血跡,眼前出現肯特上尉最後時刻那張難受的臉,還有在痛苦中戳進嘴裡的手槍。我回頭,老阿窪也爬了上來,我難看的臉是在問他,肯特上尉為什麼會那樣?他一個樂樂哈哈的美國小子,怎麼突然就那麼難受和痛苦,突然舉槍自殺?
他看著我難看的臉,明白了,說很抱歉,這都是我的錯。
我說,我死去的同伴呢?他指指機頭處不遠的一個雪包說,他救不活了。我努力了,他腦袋都打碎了。我就把他埋在那裡了。
我說,我還是想不明白,他怎麼會開槍自殺。老阿窪跪在了我的腳底,連聲說抱歉。見我一臉的疑惑,又說,他的死是我的過錯。
他說,這個地區,都安有香巴拉王國的防護射線。假如有地球生物闖進來,那射線會擊碎入侵者的腦神經的,會發瘋發狂,最後痛苦地去尋死。他看著我,臉上顫出奇怪的笑紋,說你是個例外。所以,我讓你去我那兒了,療傷之外,還在想,為什麼只你是例外呢。這可是好幾千年都沒有的例外呀!或許,真像人們說的,你與我們香巴拉王國有緣分。或許在你的血液里,有我們香巴拉人的基因。他又問我,基因你知道嗎?我搖搖頭,我才不知道啥叫雞鷹鴨鷹呢!連對他說的事都有些糊塗。
他說,好些事,你們地球人都不會明白,給你們講也講不清。好了,飛機你也看了,摔得這樣壞,你也不能駕著它飛回你的地方去了。還是坐我的飛行器,回到我們住的地方去。有好些事,我得給你說,有好些疑問,得給你解答。當然,我也想在你身上弄明白好些事。
我閉上了眼睛,陽光很烈,鼻尖感覺到癢舒舒的熱。
他聲腔低沉起來,有些嚴肅地說,我也想看看那個在雪地里掙扎的部落,想送他們去個好的牧場。不知他們走到哪裡了?
我睜開眼睛,刺激的陽光使我流淚了。淚眼模糊中,我看到山腳下有條冰凍的河,在藍光閃耀的雪原上,冰河是條黑色的蛇,蜿蜒曲折地躺臥在雪地上。
我們下山時,風從雪山縫隙里刮過來,刺著寒冷的背脊。我們坐進木桶,老阿窪在什麼地方抹了一下,木桶里有熱氣噴出來,陽光也變得溫暖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