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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色寒

2024-10-04 07:41:43 作者: 嘎子

  汪汪汪汪汪……

  凍得發青的天空剛剛染上一片亮色,阿窪部落的狗就狂咬起來。在雪窩子裡蹲了一夜的畜群懶洋洋地撐起身子,使勁踏動凍僵的蹄子。那些剛剛甦醒的帳篷頂上,升騰起灰色的煙霧。雪終於停了,黎明的山谷里飄散著暖烘烘的糞煙味。

  汪汪汪汪汪……

  一群飢餓的狗從帳篷邊跑過,朝遠處的雪霧咬去。

  帕加掀開門帘,驚訝得吐吐舌頭。嘖嘖,只一夜,雪就淹埋了半個門了。他叫醒老婆,刨開門邊的積雪,又在快結冰的三石灶內扔了幾塊干牛糞,呼哧呼哧拉響了皮火筒。

  

  狗在遙遠處咬得更兇狠了。

  汪珠掀開門帘進來,稚氣的臉頰讓寒氣刺得通紅。他跺腳甩掉皮靴上的雪,說:「頭人,瑪薩人過來了。」

  「我知道。」

  帕加拉著皮火筒,火苗子躥起來朝他自信的臉膛舔去。火燃紅了,帕加才扔開皮火筒,把茶鍋煨上,又抬頭望著汪珠的臉膛,臉上皺滿了笑紋。

  「小伙子,你簡直就是個不錯的瑪薩人,哈哈,紅臉膛的瑪薩人!」

  「我的臉很紅吧?」小伙子羞澀地低下了頭。

  「哈哈,」帕加朗聲笑了,「見了女人也沒這般的紅。來,靠近火邊坐坐,聽清我說的話。瑪薩人來就來吧,哈,這個時候他不是來搶牛的,是來給我擦皮靴的!」

  火苗子噼啪響著,鮮活的火苗子吐口氣便躥跳起來。帕加深眼窩裡躥跳著火苗子。他在地上擺了一排茶碗,又往茶碗裡一塊一塊地扔著很珍貴的酥油。

  「火苗跳,貴客到。」他笑著說。

  茶沸騰了,頂開了鍋蓋,飄蕩著濃濃的茶香味。

  瑪薩人來到了帳篷前。

  阿窪人也圍了上來,抱著手臂挺起胸脯,冷冷地看著這群面黃體弱的劫牛賊,響起一串串嘲弄的口哨聲。

  瑪薩人陰沉著臉,掀開了帕加的帳篷門帘。

  「歡迎歡迎,」帕加攤開雙臂,臉上閃動著興奮的紅光,「哈哈,我的帳篷太小了,容不下這麼多的貴客。就坐在雪地上吧,我會燒起火堆,端來熱茶烤肉待客的。」

  「頭人,我們瑪薩人是來投奔你的。」瑪薩絡腮鬍頭人次汪加說,「我們昨夜已經煨桑起誓,再不干盜馬劫牛的勾當。我們全歸順阿窪部落,做個規規矩矩的牧牛漢。」

  「哈哈,」帕加笑聲中有些苦澀,他皺皺眉頭,朝瑪薩人揮揮手,「坐下吧。喂,汪珠把火架起來,茶鍋端出來!」

  火燃起來,雪地在熱氣中漸漸融化,蒸騰起一片水霧。帕加坐在火邊,拿起銅勺在茶鍋內攪拌,舀進地上的一排茶碗內。阿窪女人們把茶碗恭恭敬敬捧給瑪薩人的手內。

  瑪薩人都跪在雪地上,額頭在地上磕碰。阿窪人全驚呆了。看著這群強悍勇猛的瑪薩人竟然跪在阿窪人的腳下,開始時的那種復仇的痛快飄散得乾乾淨淨,心底下不禁生出一些惻隱,心腸軟的還暗暗揩擦眼角上的淚水。

  「哈哈,」帕加笑得很響,瑪薩人都抬起頭來,神色驚惶,又不知所措。帕加陰下臉,朝絡腮鬍次汪加招招手,說:「喝茶吧。你們不會讓我們用涼茶待貴客吧!」

  瑪薩頭人次汪加滿臉是淚,把一大碗茶水仰頭喝乾,又把茶葉倒在手心揉成一團,放進嘴裡嚼咬幾下咽進了肚皮。帕加為他的誠意滿意地點點頭,又叫卓嘎把茶碗滿上。

  「帕加頭人,我們投奔你是真心誠意的。三年前,我們有罪於阿窪人,現在我當眾削去這根手指頭,算是向所有的阿窪人謝罪!」次汪加絡腮鬍顫動,雙眼血紅,腰刀一閃,左手食指飛進了火焰里。火苗子躥動,噴出一股帶著腥味的黑煙。他舉起帶血的手,額頭沁出一串閃亮的汗珠。

  「阿窪人如能勾銷過去的一切恩怨,我們願當牲口做奴隸,終生為阿窪人操勞賣力。」

  「阿窪部落只算山溝溝里的一個小草壩子,怎容得下你們這群穿雲走霧慣了的賽馬?次汪加頭人,你就不怕得罪瑪薩人的祖宗?」

  「帕加頭人!那個魔鬼莽讓的山谷早就吞光了瑪薩人的一切財產,連瑪薩人的命也是阿窪人救的。瑪薩人從今以後跟定阿窪人了!」

  帕加沉默了許久,看看也沉默不說話的阿窪人們,把嘴裡嚼咬的牛皮筋吐在雪地上,拍著次汪加伸來的手臂,說:「好,你們留下吧。阿窪人缺幾個撿拾牛糞的人,你們願意跟在牛屁股後面背筐拾糞嗎?」

  阿窪人群哄地笑了,嘲弄的口哨聲又響起來。

  瑪薩絡腮鬍頭人次汪加臉色蒼白,沒吭聲,凝著黑血的手指頭顫抖起來,鑽心地痛。

  帕加眼裡透著神秘的光,呷一口茶水咂咂嘴巴,沉默地看著對手那張窘迫的臉。

  「不想干吧?嘿嘿,就牽馬吧,瑪薩人是草原最高明的馴馬手,我們部落的馬就交給你們餵養了。」

  次汪加咬著嘴唇,眯上眼睛像在隱忍什麼。他用破布片包紮好手指,靴子把地上灑的血跡抹乾淨,輕聲說:「就這樣吧。」

  「好呀!明天就出發。這個山谷你們熟悉,由你們打前站。不過,你們得吃飽喝足,阿窪人是不接收餓鬼的。」

  帕加把空碗扔開,站起來,背著手走進了帳篷,拉上了門帘,地上留下由他的瘸腿畫出的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圈子。次汪加眼睛紅了,他從這些圈子裡看出嘲弄和輕蔑,還有種讓人猜不透的東西。像深藏在雪霧中的野狼,只聽見淒涼尖嘯,看不見飄忽的身影。

  絡腮鬍次汪加和瑪薩人全披上了牛皮,沒人看見,他們臉頰上早讓怨恨屈辱的淚水淹沒了。

  在瑪薩人帳篷支撐起來時,雪又飄灑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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