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霧

2024-10-04 07:41:22 作者: 嘎子

  我與老阿窪坐在冰冷的火爐旁,他一定是在等我先說話,老看著我的眼睛,嘴角有很神秘的笑紋。

  我腦子裡一片混沌,剛才冰牆上出現的畫面還在眼前閃爍,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也朝他笑笑,嘴抿得緊緊的,一句話也沒吐出來。老阿窪眉一皺,問:「冷不冷?」

  我緊裹了一下帶著茸毛領的皮夾克,搖頭說:「不冷。」

  他說,你在這個屋子住了幾天了,怎麼對它一點也不奇怪?我笑出了聲,奇怪什麼呀?不就是個有些神秘兮兮的石洞子。

  他說,好多年前了,我也救了個闖進這個石屋的漢人。那小子可不像你,天天在這屋子裡琢磨,我一不在,就東敲敲西按按的。差點闖了大禍。

  我不明白他說的闖大禍是指的什麼事,朝這屋子四周看看,沒見有啥異樣的地方,石洞、石壁、桌子、板凳、床、花架、茶櫃、書櫃,都與普通人家的一模一樣呀。老阿窪手在茶桌上靠了靠,茶桌就像攥成拳頭的手指緩緩張開了,變成一個傘狀的東西,中間是玻璃似的平滑閃亮。我說,這是什麼燈具吧,老阿窪說,這不是。他手指在一個平板上動得很快,傘心內有紅色藍色的光波交叉閃爍起來,又有一圈一圈的氣霧飄了出來。也許我的好奇使他激動了,他的指頭在平板上更快地彈動,像在彈什麼鋼琴曲子。那傘狀物發出很細很柔和的聲音,像是什麼鳥的鳴叫。我看見濃濃的霧氣里有東西在動顫,心裡有些緊張了。

  霧氣在膨脹,整個石屋都包裹在灰濛濛的霧氣里。我嗅到股魚腥味,有些冰涼的水濺到我的臉上,味道海水一樣的咸。我聽見了像是機動輪船的轟鳴聲,還有尖厲的汽笛傳了過來。嘩啦一聲,有隻海鷗從濃霧裡沖了過來,好像在什麼障礙上撞了一下,又碰了回去。很亮的光波在濃霧裡閃耀著,汽笛聲越來越響亮,像就停在石屋邊上一樣。濃霧破開一個黑洞,洞裡有了嗒嗒嗒的腳步聲,我看見幾個身穿海軍制服的人走了過來,一共三個,扛著很沉重的木箱和麻袋。這是三個身材非常高大的人,像歐洲那些高大的籃球中鋒一樣。他們的臉頰像被什麼東西拉長了一樣,特別是下巴,石頭雕琢的一樣,又粗又硬地挺著。他們面無表情,把扛在肩膀上的木箱和麻袋放在地上,拿給阿窪一個方盒子樣的東西,老阿窪說誰好吝嗇,這點小錢都計較,就在那個方盒上按了幾下。那三個才轉過身,邁著一樣的步子朝霧氣里那個黑洞走去。嘩啦一聲,一股強大的水浪從黑洞處涌了出來,落到地上炸開了,許多小魚小蝦在地上蹦跳。又嘩啦一聲,那幾個怪人消失了,霧氣也飄散了,留下了一地的鹽水和仍在拼死掙扎的魚蝦。

  老阿窪打開木箱,裡面裝滿了嶄新的書,全是精裝的。他說,這些書是從美利堅購買的,現在只有那兒還看得到新出的書了。人類也太不珍惜自己創造的文化了,幾年前柏林焚書事件,數萬冊優秀文化毀於一夜的大火。我想去救一些都不可能。他把書箱關好,推到牆角。又把麻袋打開看看,笑了,說:「哈,我們有肉吃了,還是新鮮的氂牛肉。還有這麼多的糌粑面,酥油也是新鮮的,夠我們過這個冬天了。」

  他說什麼,我也沒動。我坐在冰冷的火爐旁,眼前還是那團奇怪的霧,那幾個奇怪的人。老阿窪說:「來,幫我抬抬這些麻袋。我一個人沒那麼大的勁。」

  我幫他把麻袋抬到牆角時,他手在牆上舞動,有扇門開了,裡面是個倉庫,除了幾台我認不出來的鐵機器,再沒其他東西了。我們把麻袋抬進去時,牆壁上自動噴出帶著寒霜的霧氣。他說,這裡的溫度自動調節,這些東西放上大半年都很新鮮的。在漆黑的深處,我看見堆放了好幾個大木桶,像寺院裡的那些大鼓似的漆著紅色。我問阿窪是不是還貯藏了些好酒。他笑了,手張開做了個扇翅膀飛翔的動作,說那是用來飛的。見我一臉的茫然,又說,算了,現在怎麼說你也是糊塗的,以後你會知道的。

  

  我心裡卻嘀咕了聲小氣鬼。其實,我真想那裡貯藏了些好酒,我好些日子沒喝過酒了。

  出了貯藏室,我渾身才感覺到寒冷極了,抱住胸脯還不停地顫。他說,該燒燒火爐了,茶也是冷的。他找了些木柴和干牛糞,用鐵製火鐮敲燃火。在火光騰起來時,我心裡充滿怪味。這是個什麼地方,這是個什麼老頭呀!他有我從來沒見過的,比魔法更神奇的東西,卻還在用這麼些原始的工具來燒火做飯。老阿窪看著我笑,說你冷就過來烤烤吧。

  我烤烤前胸又烤烤後背,才沒那麼寒冷了。我又看看屋角,那團藍霧似乎還在晃動。他見我傻痴痴的模樣,又笑了一聲,說:「我知道你心裡想些什麼。還在想剛才是怎麼回事?那些人是什麼人吧?」我笑了,說:「夢一樣的。」

  他揭開鍋蓋,銅瓢攪了攪加了酥油的茶,看著水花又翻滾起來時,又把一些鹽撒進鍋里。他說,你知不知道時間與空間的關係?我說,聽說過。他說,在平常人看來,時間只是一條往前奔流,永不回頭的長河,經過一個又一個歷史景點,那就是空間。可我們香巴拉人的眼裡,時間與空間都是飄浮在空中,有各種可以彎曲的紐帶糾纏在一起的東西,這些紐帶就是速度,一種人類感覺不到的速度,比光更快,比閃電更靈。我們用一種超自然的能力控制這些時空的糾合,用簡單的數字來操縱它們。剛才,你看到的就是我打開了一扇時空大門,那些海水與空氣都來自未來。還有那些人,那是我們香巴拉人,他們的樣子你能想起什麼呢?看過復活節島石像嗎?

  我好像在一本英國出的地理雜誌上看到過,哦地叫了一聲。因為那些人的大下巴寬額頭,太像那些巨大的石像了。

  老阿窪說,那些石像就是雕的我們香巴拉人。說我們來自太空也可以,來自另一個時空也行,我們有在時空里自由穿行的能力。

  他讓我喝茶,說嘗嘗這茶與你以前喝的有什麼不同。

  我嘗了一口,一股沁人肺腑的香味在體內舒適地散開來,渾身溫暖極了,鼻尖上也有了汗珠。他遞給我一張擦汗的軟紙,說:「這茶就是他們帶來的,是香巴拉境內的茶山坡上種植的,可以抵禦酷寒的侵襲。可比最烈的酒都靈,還不醉人。」

  他問我:「你懂了嗎?」

  我點點頭,其實我啥也沒聽懂,那團藍霧和那些人仍然像謎似的,留在我的心裡。他搖搖頭,說:「你不懂,我也不想你懂。好些事,我怎麼說,你都不會懂的,以為我使的是魔法?妖術?對吧。哈哈哈。」他笑得直喘氣。

  達瓦來了,在我低頭想事的那會兒出現的。我沒聽見門響,她就出現了,懷裡抱著條瘦小的狗,她把狗放在火爐邊,又呼呼呼地吹著凍僵的手。老阿窪問,狗是哪來的?她說,看見它雪地上走,快凍死了,就抱進了懷裡。老阿窪臉陰了,說以後外面的東西別帶進來。達瓦很委屈地嚕著嘴唇,說我總不會見死不救吧。

  狗狗暖和了,在屋內東竄竄西跑跑,又回到達瓦腳下,咬著她的褲角嗚嗚嗚呻吟起來。老阿窪把手裡捏的糌粑團扔給它,它叼在嘴裡,躲在黑暗裡吃起來。

  老阿窪說,它是部落的人丟下的,它飽了,你還是想法子還給部落里的人。

  達瓦沒吭聲了,眯上眼睛很慈愛地看著狗,手指在狗毛上細細拈著。

  老阿窪吃了一大碗糌粑面,站起來說,我們還是來看看那個部落吧,今天是遷徙的第三天了。不知他們在風雪裡哪樣了。

  他的手撫開冰牆畫面時,小狗跳起來,對著風雪裡的部落吠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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