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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紅與蔚藍

2024-10-04 07:41:10 作者: 嘎子

  有一種聲音從我心裡爬過,在我夢裡是生有尖利毛刺的灰色小蟲,慢慢地輕輕地從我心裡蠕動過去,我就醒來了。心裡還留著那種酸痛的刺癢,很燙的淚就從眼角滾落下來。

  屋裡其實沒有聲音,閃著很亮的光。我看見四周冷冰冰的石壁都消失了,像是飛升到了無根無底的外太空。有很亮的星球滾動過去,接著又有一串,漂浮在空中環繞中心轉動。中心處慢慢升騰起一顆粉紅色的星球,很大很漂亮。四周暗了下去,我也像漂在了無根無底的太空里。

  有人咳嗽了一聲,我才明白這是在屋子裡,一間封閉得找不到門窗的屋子。我看見老阿窪和達瓦都站在屋子正中,雙手攤開,手心朝上像要捧住天空飄下的什麼東西。他倆臉上都虔誠極了,嘴唇緊閉,雙眼細眯,眼縫裡放射出藍瑩瑩的亮光。他倆像是在做什麼儀式,都沒發現我醒過來了,還一臉驚怪地看著他們。

  那顆粉紅星球在慢慢膨脹,周圍的光卻暗了下來,只一片亮眼的粉色,像一朵快暴炸脹開的花蕾。老阿窪的念誦帶著傷感,而達瓦明亮的歌聲漸漸升高。那顆粉色星球在瞬間散成了細碎的粉末,朝四處飄散。紛紛揚揚,像凋謝的花瓣。花瓣朝環繞旋轉的星球飛去,朝漫無邊際的黑暗星空飛去。

  阿窪與達瓦都跪了下來,抱著頭伏在地上,做出很傷心的樣子。直到另一顆星球,在旋轉的星球叢中誕生。那是顆漂亮極了的藍色星球,也在宇宙的旋轉中漸漸長大,從一顆豌豆長到一個籃球大小。

  老阿窪朝達瓦揮揮手,達瓦朝藍色的星球做了個奇怪的手勢,燈熄了,一切都不見了。有很冷的風颳到臉上身上,我感到骨心都在痛。老阿窪拍了下手掌,四周的石牆閃射出白晝的光來。我看見老阿窪與達瓦都紅著臉坐在火爐旁,手裡都端著冒著熱氣的茶水。他們都在看我,又互相看一眼,做出奇怪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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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什麼也沒說,坐在地上,把棉被披在身上。

  他嚕起嘴把茶碗裡的茶葉末吹開,喝了好幾口才很滿意地喘口氣。他又望著我,說:「你都看見了吧。我們在做一件奇怪極了的事吧?哈,看看你的臉,都嚇成紫茄子了。」

  我苦笑了一下,什麼也沒說。

  他招手叫我坐到火爐邊來。我過來,他又端給我一碗熱茶。達瓦對我很甜地笑著,我喝著茶,看著她笑,渾身就溫暖了。阿窪說:「今天是我們香巴拉人的紀念日。我們香巴拉好幾萬年前就開始這個紀念儀式了,一輩輩傳下來,就是叫我們別忘了是從哪裡來的。」

  我想著那顆粉紅的星球,明白了香巴拉人都是來自那顆突然爆炸的星球吧。

  他說:「我們是來自那顆粉紅的星球,那是顆漂亮極了的星球,那裡水與自然物都是柔軟甜蜜的。可是,我們的祖先早就知道它會在某一天膨脹爆炸,在那一天來臨前,我們都做好了疏散準備。我們像花瓣似的朝宇宙四處散去。只我們這一支來到了藍色的地球。」

  他見我一臉的疑惑,就笑了,說:「你聽著像是凡爾納的科幻吧。哈,這可是事實,誰也幻想不出來的真實。」

  我說:「我只是難以想像,一顆好好的星球也會爆炸。」

  他說:「這有什麼?宇宙都有生命,別說組成宇宙的小小星球了。就是這顆漂亮的地球吧,也會慢慢地走到它生命的盡頭的。只有人類,還有我們香巴拉人,這種有精魂與思想的物質,都可能永恆不朽。能量的掌握,會使我們逃過一個又一個劫難。」

  我說:「我的壽命也不過六七十歲呀。」

  他像寺院裡的喇嘛辯論一樣,拍了個響掌,說:「我說的是人類。精氣神構築成一個整體的人類,那是不會死亡的。你可以消失,但你的精氣神不會死去,仍然活在人類這個長長的鏈條上。」

  我說:「我聽不懂。」

  他說:「我也不解釋。孩子,香巴拉的事,不會讓你什麼都明白。」

  吹過的風暖融融的了,還帶有花的清香。我沒看到暖風與花香是從哪裡吹來的,達瓦見我東張西望,就眯著眼笑,在我耳旁悄聲說:「這就是香格里拉吹來的風,你找不到的。」

  我好奇了,問:「這間屋子就是香格里拉?」

  她就笑得喘不過氣來。阿窪老人說:「這裡只是香巴拉的大門,我們只是香巴拉的看門人。孩子,這裡有好些故事,我以後會給你講的,現在我們還是看看阿窪部落發生的事吧。那個部落呀,他們在風雪裡遷徙的命運,就是人類戰勝死亡,獲得新生的命運。」

  我弄不清楚他為什麼這樣說。他的手掌把冰牆上的畫面撥開了。閃爍的牆面一會兒風雪,一會兒陽光,草地壓得板平,高山頂的雪像瀑布流下。遠的都在拉近,模糊的開始清楚,我的心像匹逃生的野鹿,衝進了冰牆上的畫面,在枯萎的草地,在夾雪的寒風裡衝撞著……

  維色獨自一人走進了畫面。

  他踩著軟軟的積雪,朝崗嘎爾山腳的那棵神樹走去。

  樹是蒼老枯朽的,百年的風風雨雨雕刻了它岩石樣的身軀,沉重的積雪就壓迫在它光禿禿的枝幹上,在寒風的揉捏中咔咔吧吧地呻吟。雪淹沒了樹腳下一堆堆瑪尼石塊。石的夾縫裡牛頭骨的犄角倔強地朝上頂起。幾隻烏鴉縮著脖子,站在雪堆上嘲笑地望著遠處走來的這個人。

  維色站在樹下,聳聳肩抖去身上的雪。他大口喘氣,唇邊飄起一片霜霧,不久就凍成冰碴子凝結在他蓬亂的鬚髮上。

  嘟嗚——

  耳旁還響著那一聲聲討厭的牛角號。他很想吐一口痰,吐掉烙著舌尖的那團火。

  他又想起了那袋酸澀的酒。

  老頭人普布頓智的兒子維色回到部落時,他的父親已在崗嘎爾山腳那棵神樹下的平台上天葬了。阿窪部落的頭人們都將安息在崗嘎爾山神暖烘烘的皮袍內。他還知道,那刺耳的牛角號聲是呼喚全部落的人,阿窪人聽從山神的意願,選出了新的頭人了!

  維色跟著擁擠的人群,緩緩朝前走去,冰冷的卵石刺著他粗黑的光腳丫。人群來到一座方尖頂的黑牛毛帳篷前,他抬起頭,慘白的雪光晃在一張張驚疑的臉上,像受了驚嚇擠成一堆的綿羊。那頂帳篷曾是他父親居住的,黑漆漆的像一個深深的地洞,又像一片隨時都可能讓風颳走的陰雲。圍在帳篷邊的人們都抬頭焦急等待著,凍紅的臉上都帶著擔憂和企盼。

  門帘依然緊閉,裡面悄無人聲。

  門旁黑衣喇嘛吉巴停下手中的鼓號,一動不動地立在雪地,像一隻雪雕。維色看見了洛爾丹,他的結拜兄弟對他噘嘴苦笑。他的叔叔,流浪藝人洛桑的指尖輕輕拔了下扎涅琴弦,臉上蕩漾著奇怪的笑紋。維色想找夏巴拉姆,黑壓壓的人頭在雪地上擁擠著,他沒找到夏巴拉姆扎紅頭繩的頭。

  帳篷門帘慢慢拉開了,一股強光刀一般地劈在雪地上。嘈雜的人聲安靜了。

  「哦,呀呀——」

  所有人都驚得張大了嘴,「怎麼會是他?」

  洛爾丹捏捏維色的手臂,又皺著臉苦笑了一聲。

  「瘸鬼帕加,嘿嘿。」洛桑老爹又拔了聲琴弦,一片怪聲在人群里顫動。

  「菩薩啦!」維色暗暗詛咒。帳篷前站著個矮瘦的人,寬大的皮袍子拖到地上,好像腰帶也扎不緊他那細小的身子。沉重的獾皮帽壓在他不停擺動的腦袋上。他的臉皮很老,像風乾的羊肉,尖削的下巴上飄幾根白毛。他強硬著脖子,頭昂得很高,咧嘴一笑,說:

  「阿窪的父老兄弟們,」他停了停,臉上有了些威嚴,隆起許多和善的皺紋,手在皮袍內掏摸著,抓出一柄狐腿骨做的小手杖,朝上面吹了口熱氣,又高高舉起來,拉長了聲腔:「崗嘎爾神山不能違背的意願,我阿窪的次仁帕加,一根牛身上的不起眼的小雜毛,從今天起為阿窪人掌管這柄頭人的狐骨杖!」

  「帕加頭人!」

  按阿窪人的老規矩,誰掌管狐骨杖,誰就是阿窪的頭人。人們敬畏地垂下頭,伸出虔誠的舌頭伏在地上。雪片毫無顧忌地朝他們裸露的背脊上砸著。

  維色沒有趴下。他不相信父親會把阿窪的狐骨杖交給這樣一個卑瑣的沒有絲毫男人骨架的人。「我不相信,」他朝帕加甩甩指頭說。「我不相信!」他又朝周圍下跪的人揮著手臂說,臉燒得血紅。他握緊腰刀柄,朝帳篷前的那個人走去,靴子踩得雪地咕咕響。

  在他傲慢的腳步聲里,有人昂起了脖子。

  維色叉開腿,站在矮小的帕加面前。帕加那對深眼窩也透出一種逼人的光,眼仁湧出了一片血紅。他咬緊牙,忍住心內逼出的火氣,兩根細條手指卻很溫柔地朝維色伸來,輕輕地劃著名這個年輕人的胸脯。瘸鬼帕加的鬼氣就在那根指頭上,任何冰冷的心,經他的指頭比比畫畫,都會融化成一攤水。

  「孩子,你回來了。你父親是上午安葬的,他現在躺在崗嘎爾山神的懷抱里,睡得非常安穩。」

  「你說說,我父親是怎麼死的?」

  「孩子,對你的痛苦菩薩也會傷心的。你父親的死因我會找時間慢慢告訴你的。」

  「我父親是不是你弄死的?」

  「嘿,孩子,別說褻瀆亡靈的話了。」

  「我走那天,父親還陪我去獵了一頭野牛,他嚼起牛肉來咯嘣嘣響呢!」

  「是呀,災禍是看不見的影子,時時伴隨在阿窪人的周圍。」

  維色冷哼一聲,瞧著遠處,沒說什麼了。帕加卻分明聽見他的牙齒在青紫的嘴縫內敲得很響。維色沒回頭,心內憤怒的血又上涌著,腰刀抽了一半,閃一片寒光。有人在驚呼,是洛桑老爹,他蒼老的臉頰皺起了根根琴弦。

  「維色,你?」帕加有些驚恐,盯著那半露的刀刃。黑雲在遠處壓得越來越低,寒冷的風颳來時,人們感覺到有些憋氣了。

  「次仁帕加,你看看你的樣兒,夠格當頭人嗎?」

  「維色,嘿。你別靠近我。別!」

  「阿窪真的沒人了嗎?讓一頭瘸腿的老騷羊來領頭。看樣子,阿窪人的災難真的快來臨了!」

  維色心一橫,揪住了帕加的衣領,把他像提一根空心木頭似的提起來。帕加從沒受過這樣的羞辱,臉憋紅了,卻咬住牙齒一聲不吭。維色又重重地把他摔在地上,仰起頭,讓漫天的雪粉飛到他傲氣的臉頰上。

  「哈,哈哈哈……」人群里爆出一片嘲笑聲。

  「喂,瘸鬼,快扔下狐骨杖逃進母牛胯下去吧!」

  「帕加,你只配跟商人做一根蟲草換一撮鹽巴的生意。」

  「還會抱著女人的大腿求饒。」

  「哈,哈哈哈……」又一片笑聲。

  帕加爬起來,抖著身上頭髮上的雪粉,又仰起臉跟著人群大笑,瘦小的身軀在寬大的皮袍內直顫。他覺得,此時心內沸水似的滾燙,更堅定了他內心的信念,眼前湧起了一片血紅。

  哇——,幾隻烏鴉在帳篷頂上怪叫,雪似乎小些了,輕柔地在風中打旋,又很輕很柔地飄落地上。遠處,有狗在悽愴地吠叫。

  維色拔出了腰刀,閃亮的刀刃在帕加的頭頂一晃,幾綹白毛緩緩飄落雪地。他瞪圓血絲滿布的眼睛,朝帕加半睜半閉的眼睛逼去,說:「你要當頭人,得拼過我的刀子的牙齒!」

  帕加縮緊了脖子,又仰起頭,手指拈著下巴上稀疏的幾根灰色鬍鬚,望著懸在頭頂上的那柄鋒快的刀刃,有絲得意的笑水紋似的從臉頰上盪過。那種蔑視很容易激怒正上火的維色,他的刀刃又滑向帕加的脖子,帕加感覺到背脊上顫過一絲寒冷。他咬住嘴裡準備吐出的那口冷氣,瞪圓眼睛直盯對方的眼睛。帕加清楚,此時軟下去,在阿窪人眼裡就不如一條挨了打的狗,這個部落再不會有他立腳的地方了。

  「維色兄弟,別那樣玩刀了,看看這個瘸子,他會趴在地上向你乞討骨頭的。」洛爾丹的話刺得帕加心裡一陣冰涼,可他看看身旁的那位長辮子姑娘,又閉緊了嘴,還用手掌把嘴堵住。姑娘瞪圓眼睛恨他,眼角有一串亮晶晶的淚珠。

  「哈哈,」人群里又一片鬨笑,有人樂得把帽子拋到了天上。

  帕加還是一動不動,他感到渾身的骨架在咔咔的暴響。他兩隻手緊抓住狐骨杖,怕誰搶走似的,眼眶內一團明亮。周圍的人在他眼內看到了一種雪山冰岩似的冷峻與威嚴,沒有人敢鬨笑了。他的眼睛圓瞪著與維色的眼睛相對峙,一動不動,兩人的眼珠都瞪出了一汪汪血紅。

  雪飄得很輕很輕……

  雪落得很重很重……

  維色覺得自己的手關節一陣刺心的疼痛,手軟了下來。他有些奇怪,同熱科的那個黑毛漢子拼刺時,也沒有發軟過。他不敢正眼看帕加那雙泡在血水中的眼睛,他相信那眼眶內有種冰冷的鬼氣,刺得他抬不起手來。這小矮子,這鬼瘸子,這細瘦得經不住他狠狠一捏的瘸鬼。可那一動不動扎人心窩的眼光,像磨得鋒快的刀把他的勇氣細細切碎了。

  周圍的人開始嘰嘰咕咕議論起來,聲音就在他耳心內叮咬,他難受得想嘔吐。他斜眼睃睃瘸鬼帕加,那雙套在牛皮靴里的腿受不了他輕輕一踏,會像朽木似的嚓嚓。他沒勇氣踩踏,那雙腿立得很穩,像是深扎泥土裡的樹根。維色的腿有些軟了,手中的刀移開了,又回到了麂皮鞘里。

  「維色呀,普布頭人的兒子呀,是不會做出叛逆的事的。」

  維色回過頭來,一張枯羊皮般的癟臉,一雙努力從白霧裡掙扎出來的瞎眼。維色背脊一陣冷顫。

  「班卻乃炯大師。」他恭敬地伏下了身子。

  「班卻乃炯大師。」

  所有人都伏在了地上,舌頭恭敬地伸了出來。他們惶恐地望著這個弓腰駝背的黑教巫師,望著她癟瘦的臉上一條條憤恨的刻紋。雪紛紛落下,又在她黑袍上滋滋融化。她從帕加手中拿過狐骨杖,又高舉頭頂,顫顫地說:「看看吧,沒瞎眼睛的阿窪人都看看吧!這就是我們祖先用滾燙的血洗浴過的狐骨杖。五十年前,我們尊敬的普布頓智頭人就是靠這柄狐骨杖賜給的勇氣,把阿窪人從死亡峽谷帶出來,踩著紅狐狸的腳印走了九十九個晝夜,才到了這片草地。啊霍!阿窪人靠著這片草地生活了五十年,崗嘎爾山神的眼睛是不瞎的!」

  「崗嘎爾山神!」

  人們在冰冷的雪地上磕碰著額頭。維色也伏在了地上,他覺得有隻碩大的腳狠狠踩在自己的背脊上,狠狠蹭一蹭,他就會化作一攤雪水。

  「太陽有落山的時候,花朵有凋謝的時候,秋天到了,樹葉落了,那是為來年春天的新芽騰出地方。現在,普布頭人回到了山神的懷抱,崗嘎爾山神為我們選定了阿窪的繼承人,就是智慧膽大的帕加頭人!」

  把狐骨杖放在帕加的手心時,所有人的眼睛都紅了,臉頰也讓上涌的血染得通紅,像醉了烈性奶酒。

  「崗嘎爾的意志不容違背!」

  寒冷的雪風呼嘯著,把一串串虔誠的喊叫聲撕碎後,又瞬間颳得無影無蹤了。在遙遠的黑雲深處,崗嘎爾神山探出半個冷漠的腦袋。

  班卻乃炯大師半閉著沒有任何光澤的瞎眼,朝向東南方雪霧裹罩著的遠處,嘴唇嚅動像在嚼咬什麼東西。他的手掌慢慢伸直又捏成拳頭,腳僵硬地踏起了舞步。

  「老妖婆。」

  帕加暗罵,把狐骨杖小心地揣進懷裡,摸一摸,很暖和。

  老巫婆使勁顫動身子,手腳飛快舞動,最後乾嚎一聲,像從一眼深深的地洞庭湖裡掙扎出來似的癱在地上。她還是半睜半閉沒有光澤的瞎眼,嘴裡漸漸有了聲音,尖細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發出來的。她說,五十年前的那場災難又要降臨了,阿窪人應該朝東南方向遷徙,得走七七四十九天,才能避開死亡的威脅。這是崗嘎爾神山不可違背的意願。

  人群里靜悄悄的。他們捨不得這片生存了五十年的草灘,不相信崗嘎爾山神會拋下他們。

  「明日早晨,當第一抹陽光映在崗嘎爾山頂,帕加頭人會帶你們去神山煨桑求卦。讓山神為你們選擇遷徙還是留下吧。」

  黑夜就在漫天的飛雪中,和阿窪人的惶恐不安中,降臨在這片寒風肆虐的草灘上。遠處,有餓狼的怪聲傳來,部落里的狗便吠成了一團……

  維色站在枯朽的神樹下。

  雪地在漸漸升高,神樹也仿佛在朝後移動。他身上的雪堆積成了很厚的盔甲,他也懶得抖抖。那棵神樹枝幹像鐵絲,長長地伸開或捲曲,像一個武士。他記得,很小的時候,就把它看成一個舞動握刀手臂的武士。他很想把它看成大步走來的父親,可怎麼看還是個武士。他有些傷心了,抓住樹幹狠狠搖動。

  嗚哇,嗚哇——

  幾隻受的驚嚇的黑烏鴉抖動雙翅朝冷漠的雪原飛去,尖厲淒涼的怪叫像在預言著什麼事。維色憤恨地朝它們扔了團雪。

  就在此時,他瞄見地上有個小布包,拎起來打開看,一撮灰色的粉末隨風揚起,他嗅到股刺鼻的辛辣味。

  「奪魂草!」

  他心內有鼓槌在敲。

  三天後,整個阿窪部落都離開了這片被雪淹沒的草地,朝東南方向遷徙。誰也不知道他們將去什麼地方,將在哪片草地紮下根來。據活下來的人說,他們是跟著兩行紅狐狸的腳印走的,整個部落只有生有慧眼的帕加頭人和勇士維色,才看得見那兩行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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