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您,敬愛的父親!
2024-10-04 07:40:20
作者: 王海闊、夏祖生編
王海闊
一
1991年10月,剛滿70歲的父親王覺為了自己一生為之奮鬥的黨的文藝工作嘔心瀝血,積勞成疾,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而此前一年,他才剛剛辦理了離休手續,卸下了繁重的工作擔子。還沒來得及享受一下悠閒自得的人生,便匆匆離去,怎不叫人痛徹心扉?
明年,將迎來他老人家百歲誕辰暨逝世30周年,在時下「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的精神力量感召下,想到父親一輩子為黨和國家文藝事業做出的無私奉獻,藉此機會,我將30年來久久縈繞於心對父親的思念和回憶訴諸筆端,獻給父親百年誕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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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父親剛去世時,重慶市原作協主席、作家黃濟人曾對我說:「海闊,你抽時間把父親遺留的文稿清理一下交給我們吧,作協為他出一本集子……」然而那些年,因為自己忙於工作,一直沒有時間沉下心來做這件事。雖然如此,這個遲遲未能了卻的心愿,卻一直沉甸甸地放在我心裡。
近年,隨著自己的年歲增高(現已67歲),手裡的工作也開始慢慢放下,於是,便決心著手將父親遺存家中的文稿及信札進行整理。為了收集到父親更多的文章,2019年,前後花去大半年時間,我冒著酷暑烈日,多次前往重慶市圖書館重慶地方文獻館,在浩如煙海的歷史文獻中,翻閱查找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版發行的大量文學期刊,如《奔騰》《紅岩》《西南文藝》《四川文藝》《大眾文藝》《說古唱今》等,從中搜集到父親曾經撰寫的十多篇文學評論文章。由於上述文學期刊因年久失散,現已無法找齊,並且期刊紙張已經酥脆,手觸即破,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將查找到的資料拍照取回,然後在電腦上對照照片上的文字,逐字逐句敲擊鍵盤編輯完成。
常言道「文如其人」,通過對父親每一篇遺作的閱讀和整理,我深刻體會到他對黨的文藝事業忠心耿耿、矢志不渝的崇高精神。在家人心目中,父親一輩子都在忘我工作,他深受上級組織的信任,一直工作到69歲才正式離開崗位,在忙碌中匆匆走過自己的人生。父親為了事業不惜付出一切的精神,讓人深感欽佩!
二
父親生前從未對子女談及自己的父輩及家庭。而近年我在重慶市檔案館珍藏的歷史文獻查閱中,意外發現了祖父的一些史料。祖父王岳生是一位讀書人,早年追隨孫中山參加推翻清朝的辛亥革命,系老同盟會會員。民國時從政做官,曾擔任四川省財政廳廳長等多種要職。之後,祖父厭倦了官場的爾虞我詐、爭權奪利,繼而看破紅塵棄政從商,興辦社會實業和慈善事業,而且做得非常成功,受到朝野的肯定和尊重。
1921年,父親出生在這個富裕的家庭。在成長過程中,他深受其父早年激進的思想薰陶,對國家的前途、人民的命運充滿著熱情和期待,立志要為祖國的富強和人民的幸福去奮鬥,甚至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父親早在巴縣中學念初中時就追隨共產黨投身革命。1938年,他年僅17歲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冒著生命危險一直堅持在國統區從事黨的地下工作。20世紀40年代初,父親通過民主人士沈鈞儒先生介紹認識教育家陶行知先生,陶先生見父親熱愛文學並渴望從事教育工作,便給予父親一番鼓勵:「你既然有志學文學,你家庭環境也還好,年紀還輕,就該趁此好好地學習,不上大學也是可以成功的,過去梁漱溟先生去考北大沒有考上,以後北大還請他做教授呢。」(見渥丹《你創造了不朽的生命——敬悼陶行知先生》)就這樣,父親走進了陶行知創辦的重慶育才學校(合川草街)文學組任教。
父親對自己的信仰十分執著,對共產黨無比忠誠,絕不摻雜絲毫個人利益。據我母親徐蘅回憶,她1943年與父親結婚後,就跟隨他參加中共地下黨的工作。1945年,父親在中華全國文藝界協會重慶分會與知名作家艾蕪、沙汀、聶紺弩一起工作期間,母親還曾協助並參與了抄寫進步文稿的工作。其間,父親讓母親閱讀進步刊物,要求母親每天都寫讀書筆記。後來,母親在鄒韜奮創辦的進步書店——上海三聯書店重慶書店工作。1948年4月,重慶地下黨組織遭到破壞,父親被迫離開重慶前往華北、華中地區,母親因為要照顧兩個幼小的孩子而留在家裡。父親離渝前,地下黨組織曾向父親建議讓母親加入共產黨,而父親則向組織表示,徐蘅雖然思想傾向進步,但條件尚不具備,還得根據她的表現再考察一段時間。之後,父親認為母親政治態度不夠積極,入黨願望不甚強烈,沒有達到共產黨員的標準。因此,母親入黨之事就此擱淺。解放後,母親一直以一名普通幹部的身份在重慶市新華書店工作,退休也未享受離休幹部待遇(現為「解初幹部」待遇)。好在母親對此並不計較,對父親的做法表示理解。
解放後,父親在重慶文藝界長期擔任領導。作為一位在文藝理論和文學評論領域裡學養深厚的行家,他不辭辛勞地把全部精力和心血都投入到黨的文藝事業中,直到生命終結。我記憶深刻的是,「文化大革命」結束後,國家政治、經濟、文化得到全面復甦,群眾文藝創作迎來大好時機。父親為辦好《紅岩》文學刊物,振興重慶的文藝事業,他常常是白天奔波於基層文化單位,參加並組織開展各種群眾文化活動,夜裡埋頭於稿件、信札堆積如山的書桌,伏案審稿、改稿,以及回復作者信函至深夜,甚而通宵達旦。正是那些年,《紅岩》雜誌發表了許多在全國產生影響的高質量文學作品,如作家周克芹的《許茂和他的女兒們》(獲首屆茅盾文學獎)、況浩文的《一雙繡花鞋》、葉辛的《風凜冽》等等。同時,《紅岩》還發現和培養了一大批年輕有為的文學創作人才。那個時期,重慶的文化藝術空前繁榮,戲劇歌舞新戲連台,在創作上也取得豐碩成果。然而,我能感受得到父親在那些日子累並快樂,也是他一生中心情最為愉悅的時日。
三
父母養育我家兄弟姐妹五人。記得我們小時候,父親整天都忙於工作,根本沒有時間與孩子們在一起玩耍和情感交流。儘管如此,我們依然能夠感受到父親發自心底對兒女們的愛護。父親對子女要求十分嚴格,他的教育方式往往身教重於言傳,以身作則,時刻在為兒女樹立榜樣。
父親一輩子勤勞簡樸。無論工作有多忙,他都始終堅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幾十年如一日。他的衣服、被套床單全是自己洗,包括打掃房間的清潔衛生,都親力親為,從不讓別人代勞。父親熱愛勞動的良好習慣,也深深地影響著我們。
隨著我們漸漸長大成人,閒暇時,父親也會與子女分別聊談一些各自的工作情況。他思想觀念十分明確:一個人慾想事業成功,必須得有一門過硬的本領,這樣才能更好地對社會作出貢獻。父親自己是一名精通業務的領導幹部,所以,他總希望自己的孩子都能學有所長,成為某一領域的行家裡手。在父親影響之下,我們兄妹五人都實現了他的心愿,各自在所從事的工作中都能獨當一面,有所作為。
大姐王播谷,1968年畢業於西南師範學院(現西南大學)美術與漢語言文學專業。退休前,先後擔任陝西省婦聯兒童工作部部長、陝西省兒童福利會秘書長等職務。退休後,繼任陝西省兒童福利會常務副會長,直到2019年換屆。現受聘陝西省兒童福利會顧問。她熱愛婦女兒童事業,熱愛自己的專業,畫得一手好畫。
大哥王旦臨,原在重慶市美術公司從事模型工藝製作,系模型工藝師,曾任模型廠廠長。大哥有一手精湛的模型製作技藝,他早年為我國長春第一汽車製造廠製作的「解放」牌汽車、「紅旗」牌轎車模型,因質量優異而獲得業內專家好評。後來,大哥還為重慶江北機場和成都雙流機場成功製作大型沙盤模型。2005年,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建館時,他被該館特聘為陳列展覽技術顧問,監理製作「古代重慶城市地形」的大型沙盤模型。
二哥王榴火,於重慶建築工程學院暖通專業畢業後,在重慶市設計院工作。20世紀80年代初,二哥在重慶電視台從事新聞採訪、編輯、審稿和簽發工作。90年代初定居芬蘭。多年來,他在赫爾辛基大學等院校教授中國文化藝術。並在芬蘭舉辦個人書畫作品展,傳播中國文化藝術。
妹妹王離離,重慶市少年先鋒報社原資深編輯、記者(副高級職務),長期擔任編輯部主任。離離繼承父親對文藝的熱愛,在從事少兒報刊30年的採編工作中,她編發大量少兒優秀作品,並發現和培養了許多優秀兒童作者和文學愛好者。離離不僅是一位受人尊敬和愛戴的好編輯,同時也是一位好記者、好作家,她采寫和創作的大量新聞作品及文學作品,榮獲過許多獎項,曾獲得全國少年兒童報刊優秀工作者、共青團重慶市委直屬單位先進工作者稱號;榮獲第六屆全國綜合性少兒報紙好稿件、好作品編輯一等獎,全國首屆少兒報刊版面設計三等獎、中國少兒報刊獎(好作品編輯)一等獎、重慶市報紙副刊好作品一等獎,以及第七屆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優秀新聞作品三等獎等幾十項殊榮。
我在家排行第四。20世紀70年代初,在農村插隊當知青三年之後被招工回城,到重慶市北碚玻璃模具廠當了一名玻璃模具(金屬)雕刻鉗工。工廠離家遠,交通不方便,加上自己對當時的工作也不滿意,便產生利用父親的關係調換工作單位的想法。不料,我對父親談及此事,卻遭到他竭力反對。父親情緒激動地對我說:「自己連個初中都沒畢業,還能夠勝任什麼工作?」他見我一臉茫然,接著又說:「你現在當工人學技術很好嘛!今天當徒弟,明天做師父,往後技師、工程師的路,難道就不可以自己去走嗎?」家人都知道父親向來做事認真不徇私情,我提出如此「過分」的要求,豈不有意讓他為難?直到後來,我才明白父親當時對自己嚴厲批評的用意,分明是在講述「術業有專攻」的道理。於是我只好打消調換工作單位的念頭,老老實實在廠里學技術。
當工人9年之後,一個偶然機會得知重慶市博物館需要文物(青銅器)修復專技人員,而這項工作居然與我在工廠里乾的模具雕刻鉗工在技術上是相通的,具有異曲同工之妙。我與父親談及此事,他經過再三思考,最終同意我去從事這項工作。父親最為看重的就是技術專長,他認為如果能將工廠所學技術與文物修復工作很好結合,我將來一定還會發揮更大作用。
1981年,我來到重慶市博物館從事文物修復工作。這是一門手工技藝活兒,即將遭受自然或人為損壞的文物(金屬器、陶瓷器、石器、木器、紡織品等類)通過實施修復恢復原貌,再用於博物館歷史陳列展覽、考古和文物研究工作。雖然,文物修復是一個不大為人所知的小眾職業,但它所涉及的學科知識類門較廣,從理論上它涵蓋歷史、考古、物理、機械、化學、美學等等。目前,我國文物修復專業尚未建立起一套系統、標準化的技術學科理論,其教學方式只能通過口傳心授。文物修復工作技術性較強,更多是通過從業者在實踐中去不斷積累經驗,進而將所獲技術經驗進行研究總結形成技術理論。正是因為文物修復工作所具有的這些特點,才使我對它充滿著興趣和熱愛。於是,自己早在心裡暗下決心,不能辜負父親的期望,一定要把它干出點名堂。
在文博單位從事文物修復工作將近40年(包括退休返聘7年),我先後經歷了重慶市博物館、重慶市文物考古所和現在重慶市文化遺產研究院的變遷。在博物館,我做過館藏文物修復和複製工作;在考古所,從1998年至2008年,我參加了三峽庫區文物考古發掘,並主持田野文物修復保護工作。其間,自己通過努力學習各類文物修復保護技術,並將多年工作積累的技術經驗進行研究總結,先後撰寫10餘篇文物保護技術文章,在全國多家專業核心期刊發表。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利用過去在工廠所學的雕刻鉗工技術,為重慶市博物館成功複製國家一級文物「巴蜀金銀錯犀牛銅帶鉤」(戰國)。同時將實施傳統手工技藝的複製技術過程進行總結,撰寫題為《巴蜀金銀錯犀牛銅帶鉤的複製》一文在《四川文物》發表。1989年5月,這件文物複製品被選送國家文物局在故宮博物院舉辦的「全國精品文物複製陳列」展覽,獲得業內專家好評。
這些年,隨著國家文物保護事業的飛速發展,文物修復專業技術人才凸顯匱乏。在2013年退休之後,重慶市文化遺產研究院將我返聘上崗,繼續為本單位開展文物修復技術「師承制」培養學生,直到2020年5月,我才正式離開工作崗位。通過自己多年工作不懈努力,我從一名普通工人成長為高級專業技術人員(文博副研究員)。2009年,被選編入《中國當代文博專家志》(文物出版社出版);2013年,當選為中國文物學會、文物修復專家委員會委員。
父親為自己所熱愛的黨的文藝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僅為我們樹立了榜樣,同時也給後人留下了一筆可貴的精神財富。回顧自己的成長經歷及在事業上所取得的成績,都離不開他老人家潛移默化的影響和諄諄教導。「你現在當工人學技術很好嘛!今天當徒弟,明天做師父,往後技師、工程師的路,難道就不可以自己去走嗎?」父親當年那語重心長的一席話,我永遠銘記在心間!
我深深地感恩父親!作為他的兒女,我們無比驕傲。
我也想告慰父親:兒女們沒有辜負您的期望,祈願您在九泉之下永遠安息!
2020年初夏
1991年春節家人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