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4日
2024-10-04 07:36:21
作者: 馬修?馬瑟著;邵杜罔譯
「你想去看看文斯叔叔嗎?」我笑著朝安東尼婭說。
她把兩根手指插進了嘴裡。
「我把這個當作你同意了。」
我笑了起來,把她抱在胸前的嬰兒背帶里。她太小了,這將是她第一次到外面散步,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紐約,我指望這能帶來一些特殊的意義。我們將去中央公園觀看7月4日的國慶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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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公寓裡裝滿了搬家的箱子。安東尼婭收回了她的手指,我停了下來,想花一點時間來告別。
在我們離開維吉尼亞州幾天之後,我們所住公寓的電力和自來水供應就恢復了。當我們離開紐約時,供水實際上已經大面積恢復了,但進入我們大樓的管道爆裂了。我們本應留下來不走的,但在經歷災難的每一天裡,他們都一直在說電力和服務馬上就會恢復的。直到實際上它真的恢復了,我們才能確認消息的可信度。
實際在我們離開這座城市之前,氣溫就已經開始上升了。當我們在3月的第一周回到紐約時,電力供應和服務已經恢復有六周的時間了,所有的積雪都融化了,紐約則看上去已擦洗得乾淨無暇了。提醒我們記住這場災難的是那些點綴在背景中的被燒毀的大樓的外殼,以及仍瀰漫在空氣中的黯淡的失落感。
在紐約圍城開始之前,我們大樓里的大多數人都設法逃離了。災難過後,他們回來了,看到的景象,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戰爭一樣。現在垃圾都被處理掉了,門窗被加固了,並刷上了新的油漆。
人們有一種幾乎是狂躁的緊迫感,要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儘快忘記,假在外面街上,迎面向我撲來的是一股潮熱的空氣和紐約特有的嗡嗡聲。遠處,一台衝擊鑽在「嗵嗵嗵」地作響,伴隨著其他嘈雜的聲音和頭頂上飛過的一架直升機。朝哈得遜河望去,可以看到一艘帆船正悄無聲息地在河面上滑過。
看來,紐約又恢復了原來繁華而又嘈雜的表象,幾乎看不到災難留下的影子。
沿著第二十四街步行,我穿過了第九大道,向著下城金融區的方向望去。俄羅斯的犯罪分子只是針對康乃狄克州的對沖基金公司發起了攻擊,但他們卻癱瘓了整個系統。令人驚訝的是,一旦重新啟動電源並清理網絡後,大多數金融公司都能夠立即重新開展業務。
被燒毀的那一排建築物已經被拆除了,為新建大樓搭起的腳手架也已經立了起來。在短短的幾個月內,這座城市幾乎恢復到了以前正常的狀況,然而也還留著有待痊癒的傷痕——其他街區還有被拆毀和破壞的大樓,有幾個街區依然被列為禁區。
網絡風暴所造成的損失估計有數千億美元,這讓美國歷史上所有的其他災難與之相比都相形見絀,這還不包括數百億美元的營收損失以及恢復網絡和網際網路的費用;而最大的代價是人的生命——七萬多人失去了生命,而且這個數字還在上升,這已超過了在越南戰爭中美軍的死亡人數。
然而,媒體已經在將網絡風暴與戰爭或其他氣候災難進行比較了。比如2003年肆虐歐洲的熱浪,導致巴黎七萬人喪生。他們不得不打開冷藏倉庫來儲存死者的屍體,因為停屍房已經不夠使用了。我記得我曾經讀到過關於巴黎熱浪災難的文章,在某天早上開始我的一天工作之前,喝著咖啡,只是隨意地掃了幾行文字,並沒有對我造成太大的震撼。現在世界各地的人們可能也會對關於紐約這場災難的新聞採取同樣的態度,這只是每天海量新聞報導中的一條。
到達第八大道的拐角處後,我向北走去,並檢查了我的手機,現在是2點10分。我要在3點鐘到達哥倫布圓環,在中央公園的入口處與文斯和勞倫會合,現在我還有足夠的時間來享受散步。
我向上城走去,過了幾個街區,很快就到了麥迪遜廣場花園。它已經關閉了,甚至可能永遠不會重新開放,但它周圍的街區擠滿了人。人行道上擺滿了紀念死者的鮮花,有些地方鮮花甚至堆到了馬路上面,廣場花園建築的外牆上貼滿了照片和寫滿了字的紙片。
文斯和他的追隨者們在網上也創建了一個相似的紀念網站,網站收集了幾十萬張網絡風暴期間拍攝的手機照片。死者的親人由於看到了照片而有所慰藉,有人甚至與拍攝照片的人進行聯繫,以了解當時的真相。成千上萬的人因他們的犯罪行為而被繩之以法,檢察官和警察局通過網狀網絡帳戶與目擊者取得了聯繫。
在物質世界中,一排排聯邦緊急救援署的卡車仍然占據了臨時紀念館周圍的幾個街區。儘管聯邦緊急救援署盡了最大的努力來作出回應,但他們當時並沒有應急計劃來援救被困在冰天雪地中的六千萬人,沒有電力和食物,許多人沒有飲用水。使問題變得更加複雜的是通信和計算機網絡的癱瘓,人們不知道救援隊在哪裡,不知道如何去尋求救援,不知道如何與救援隊取得聯繫?道路被積雪堵住了,無法通行。
花了兩周時間,網絡和通信系統才開始重新工作,政府才有能力採取重大的措施來恢復運行,並在華盛頓和巴爾的摩先行展開了救援工作。只是在我們離開以後,他們的注意力和救援工作才開始轉向紐約。
一旦對發生的災難有了準確的認識,大量的資源和人力投入到了救援紐約的行動之中,但在最初的幾周沒有辦法將物資和人員送到這個城市。這不僅僅是因為網絡攻擊,還因為有線通信網絡、移動通信網絡以及電力系統方面的基礎設施都被冰雪給毀壞了。
主要的供水系統的運行只停了一個星期,但在那段時間裡,供水管道由於極度的寒冷大量地爆裂了。當供水恢復的時候,流入曼哈頓下城的自來水只是涓涓細流,他們不得不將供水系統關閉進行維修,而在一個被幾英尺冰雪覆蓋的城市裡,沒有通信系統,沒有工作人員,沒有電力,這成了一項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在最初的系統癱瘓之後,總統立即援引了「斯塔福德法案」,讓軍隊可以在國內開展救援行動。但有幾周的時間,軍隊在作戰爭準備,因此手腳也被捆綁住了。
再加上雷達顯示的蹤跡表明,在網絡風暴開始的第一天發現了不明身份的飛行物進入了美國空域,大多數分析人員認為那是自動無人機在準備攻擊,是他們剛剛開始意識到的新威脅。但在一個月之前,空軍曾確認過,華盛頓州麥康德機場雷達的計算機系統受到了病毒感染,所產生的雷達報告是一種假象。
一旦勾勒出了總體情況,在災難發生四周以後,中國和美國的網絡安全團隊有機會進行了大量幕後的交流,並啟動了全面的救援工作,這也包括中國的團隊帶來了更換部件和人力去修復東海岸的電網。
我經過第四十七街的時候,看到街道上紐約觀光公司的紅色雙層巴士在來回穿梭,上面坐滿了遊客。但他們不像以前的遊客,這些人是「心理黑暗的遊客」。他們來這裡是來看我們城市的災難和重建的笑話的,他們就像那些沉醉於觀看道路交通事故的人一樣。
望著遠處的中城區,時代廣場上的霓虹燈標誌甚至在白天也閃閃發光。在我的頭上,一個數字GG牌滾動顯示著這樣的文字:參議院聽證會開始調查為什麼沒有認真準備對付網絡威脅?
當看到這些文字時,我不禁搖著頭,低聲笑了起來。
他們能討論出些什麼結果?
事實上,政府對網絡威脅是十分認真的,但在網絡風暴之前,「網絡戰」對大多數人來說只是一個詞彙而已,就像「對肥胖的戰爭」一樣。現在,情況已經完全改變了。人們正在評估損失,計算重建的成本,他們親眼看見了它所造成的災難與恐怖。
這只是一系列不太可能發生的事件偶然聚集在了一起嗎?
也許是吧。但百年不遇的事件在這個世界上不斷地發生,那又是因為什麼?即使事後對所有的因素進行了分析,也沒有人能夠弄清楚怎麼會一下子所有的事情就都出錯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相互聯繫在一起的,大城市依賴於錯綜複雜的系統的完美運行。當那些系統癱瘓以後,人們很快就會經歷災難,開始死亡。
缺少了幾條支撐城市運行的「腿腳」所造成的問題因為涉及面太大而無法修復,最終陷入了僵局,無法退回到以前的技術或系統中去了。
真正的問題是,為了遏制核武器的可怕威脅,政客們和軍隊高層制定了威懾已知對手的治國方略和交戰規則。但卻沒有制定類似的協議來應對網絡攻擊。
正是因為這樣,災難才會一步步升級。
什麼是網絡武器的爆炸半徑?你怎麼知道是誰啟動了攻擊?有關規則和國際協議的缺失與網絡風暴的製造者,對剛剛過去的混亂局面負有同樣的責任。
當然,人們總能找到一種生存之道。媒體上有一些關於災難中人類吃人肉的報導,那是曾經確實發生過的事情。但媒體沒有將其妖魔化,而是引用了一些具有可比性的歷史事件進行論證,把它歸結為人類在特定條件下求得生存可能會作出的舉動。
當局對我們在維吉尼亞住處附近的幾座小屋進行過調查。
事實是貝勒他們全家度假去了,我們遇到的人都是闖入者。他們可能從查克的小屋裡偷了裝備和物資,但我們也曾從紐約的鄰居那裡偷走了我們需要的東西。
沒有證據證明小屋裡有人類相食,在小屋裡發現的骨頭,能夠充分判定為他們捕獲的野豬的骨頭。他們為了生存,被迫獵捕野豬以充飢,就像我們後來所做的那樣。由於我們內心的恐懼和可怕的經歷,我們對攻擊者過早、過快地下了結論。
我走到了哥倫布圓環那裡,站在馬路邊上看著輕型汽車和卡車在它周圍隆隆而過。在前方,中央公園的樹木就像是高層建築之間的綠色峽谷,交叉路口中間的紀念碑高聳在我們的頭上方,而環繞著它的噴泉正噴灑著清新的泉水。人們坐在長椅上,享受著陽光。
城市仍在運轉,生命仍在繼續。
等待著路口的紅綠燈轉換,我抬頭看到了在右邊的藝術與設計博物館的灰色牆壁,在其彎曲的牆面上噴上了一條由巨大的環狀字母組成的信息,從地面一直延伸到了屋頂。那條信息是這樣寫的:「有時事物會分崩離析,為的是讓更好的事物能出現在面前」,下面寫的是:「瑪麗蓮·夢露」。
我指著那條信息對安東尼婭說:「看到那個了嗎,安東尼婭?你認為更好的事情會來嗎?」為了她,我當然希望如此,但是我的心裡卻感到一種深層的不安。
和許多可怕的事情一樣,災難過後會出現一些好的苗頭。各國政府承諾將徹底修改國際法。至少,他們在紙上是會這樣寫的。我們得睜大眼睛看著,這是否真的會發生?
網絡世界和現實世界之間的間隔正在消失。網絡霸凌與現實中的霸凌無異,而網絡戰爭也是真正的戰爭。當我們不再把網絡僅僅作為一個詞語時,真正的網絡時代就開始了。
走進哥倫布圓環時,我看到勞倫站在文斯旁邊向我們揮手。勞倫手上牽著一根皮帶,那是我們領養的救援犬巴迪。災難發生後,庇護所里滿是動物,收養巴迪是我們減少動物痛苦的一點小貢獻。
「看,那是媽咪!」
我難以相信自己會變得如此盲目,如此短視;以至於當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她和我的生活更加美好時,我反而在懷疑她變得不忠;同樣的疑神疑鬼,同樣的單一思考,使我在華盛頓只看到了中國人的「入侵」,而無法看到任何其他事情,這差一點就讓我們喪了命。
「嘿,寶貝!」我喊道,「安東尼婭和我進行了一次非常棒的散步。」
勞倫跑到我們面前親吻了我,文斯跟在她的後面,推著盧克坐著的嬰兒車。
這真是美好的一天,蔚藍的天空清澈無雲,中央公園的入口處掛著美國國旗。我們將在中央公園觀看獨立日的慶祝活動,見證文斯從市長手裡接受紐約市的鑰匙。
我們走進了中央公園,走到了即將舉行文斯授鑰匙儀式的舞台周圍的人群邊緣,與查克和蘇茜會合。
當我們互相打招呼的時候,我敦促著文斯,說:「趕快上去吧,現在是你出名的時候了。」
他笑了起來,說:「『時間』絕對是一個關鍵的詞彙。」
仍然是一個奇特的年輕人。當他朝舞台後面跑去時,我搖了搖頭。舞台前面聚集起了一大群人,我把安東尼婭從嬰兒背篼中取出來,抱住了她。
「看,」我說,把她對著舞台舉了起來,文斯在人群面前顯得有些拘謹,「那是你的文斯叔叔。」
安東尼婭哈哈哈地笑了起來,我也笑了起來,心裡驚嘆著這麼微小的生命會如此的美麗。
整個世界越過了一個門檻,它再也不會和以前一樣了。儘管電視上到處都是握手和笑臉,但暗流涌動的依然是衝突和危險,我不知為何我開始懷疑人們會不會長久地記住我們所遭受到的沉痛教訓?
環顧四周,人們可能會以為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這讓我想起了曾經的波蘭華沙。在「二戰」行將結束時,納粹德國從華沙撤退時,他們炸平了整個城市中心,摧毀了儘可能多的建築物,希特勒決心將華沙從地圖上抹去;然而在戰後,華沙的人民一磚一瓦地把城市重建了起來,就像希特勒試圖在地圖上抹去華沙那樣,在現實世界中抹去了希特勒。
紐約看起來似乎和以前一樣,但它實際上已經不一樣了,而且永遠也不會一樣了。和那些曾經與我像家人一樣待在一起經歷了那場災難的朋友現在一起站在陽光底下,眼淚湧上了我的眼眶。
安東尼婭在我的懷裡咯咯地笑了起來。有七萬人失去了生命,但至少有一個人在這場災難中幸運地活了下來。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的話,勞倫可能會去墮胎,而我永遠也不會知曉。在我的生命中永遠不會有安東尼婭,我永遠不會知道她曾經存在過,而且我也可能會失去勞倫。
看著安東尼婭的眼睛,我意識到自己的生命也從中得到了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