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
2024-10-04 07:36:18
作者: 馬修?馬瑟著;邵杜罔譯
嬰兒在我的懷裡尖叫著,不停地尖叫著。她渾身滑溜,仍然是濕漉漉的。但我微笑著抓住了她,沒有滑脫。
「是一個女孩,」我說道,淚水涌了出來,「是一個女孩!」
勞倫被汗水濕透了,而我也幾乎全身濕透了。「她真漂亮!」我把她放在勞倫的懷裡,說,「你想給她起個什麼名字?」
勞倫看著嬰兒,笑著,又哭了起來,輕聲說:「安東尼婭。」
我抹去了一些眼淚,說:「是個好名字。」
「我們可以帶她出去了嗎?」護士問道,她從勞倫那裡接過了安東尼婭。
「她看起來非常健康,」醫生走到大玻璃窗前,問,「我可以嗎?」
我點了點頭,他拉開了窗簾,露出了一大堆面孔——文斯、查克、威廉士中士、勞倫的母親和父親。我們現在在紐約的長老會醫院,就在幾個月前撤離的時候,這地方看上去曾經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蘇茜抱起盧克,所以他也可以看得到了。我豎起了兩個大拇指,大家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
我問勞倫:「你還好嗎?」
護士和醫生清理了安東尼婭,給她做了一個體檢,然後把她送回給了我們。在我們經受了那一切之後,我們決定不事先尋求知道嬰兒的性別。我們想要一點點地去體會這個珍貴的寶貝給我們帶來的驚喜。
「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可以讓你們的朋友進來,」醫生說,「一切都很完美。在她經歷了所有那些事情之後,這是一個小小的奇蹟。」我對著醫生微笑,在給出信號讓每個人都進來之前,俯身傾向安東尼婭。
查克第一個沖了進來,他那隻假手拿著一瓶香檳,而另一隻手拿著四隻高腳酒杯。即使他在醫院裡接受了治療,他們還是不得不截去了他那隻受傷的手,好在他有錢和好的醫療保險。他們用來取代他那隻壞手的機器人假肢極為出色,查克甚至開玩笑說比他原來的那隻手還要好使。
當大家走進房間祝賀勞倫和安東尼婭時,查克打開了酒瓶的軟木塞。我向他走去,他倒滿了兩隻高腳酒杯,香檳溢出了酒杯,流到了地板上。
「為永不投降乾杯!」他笑著遞給了我一杯酒,「當然,還有為安東尼婭。」
文斯加入了我們,從查克那裡拿了一杯香檳,「這是為搞錯了情況乾杯!」
我笑了起來,搖了搖頭,說:「為搞錯了情況乾杯!」
這是我們第一次嘲笑搞錯了情況、懷疑錯了人,但感覺非常好。看著其餘的朋友們聚集在勞倫和安東尼婭的周圍,我們頻頻舉杯,暢懷痛飲。
我搞錯了,但那個時候,整個世界和我一起都錯了。
華盛頓特區的心臟地帶並沒有成為中國軍隊的基地,中國人是受到邀請在市中心建立一個臨時營地的,臨時營地只存續了幾個星期的時間。這是一項大規模的國際人道救援工作的一部分,以幫助美國東海岸從媒體稱之為「網絡風暴」的災難中解救出來。
開始兩周災難的規模並不算大,影響也並不明顯,至少對紐約以外的地區來說是這樣。後來世界範圍內的通信被中斷了,但輾轉傳出的不完整的報告表明,電力、水和緊急服務將迅速得到恢復,這在全美國的大部分地區都是實情,但在美國東海岸,尤其是曼哈頓地區是例外。
在任何災難中,災難的影響總會有一個延後的反應,集體的思維與對需要了解的前所未有的突發狀況之間有一個差距,而在紐約發生的這次災難事件也同樣是這樣。僅僅網絡的破壞就會在短時間內造成城市的癱瘓,再加上紐約本來就處於崩潰邊緣的基礎設施,例如那些老化了的管道長時間被海水侵蝕,在供水停止及低溫情況下凍結爆裂,隨後又下起了漫天大雪,供電網絡和通信網絡都中斷了,所有這些加在一起,形成了致命的陷阱,造成了數萬人的死亡。
「你沒關係吧,邁克?」查克問。
我笑了起來,說:「你不再生氣了嗎?」
「我從來沒有對你生氣過,我只是對整個情況不滿意。我只需要一點點時間,我們都需要一點點時間。」
我們被救出來已經四個月了,那是身心備受煎熬的四個月。在失去了近一半的體重之後,愛麗羅斯因為營養不良而住院治療,查克也在醫院裡住了一個多月。我們所有的人都生病了。
我轉向文斯,說:「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
在文斯的家鄉,電力在他回家後一周內就恢復了,生活也開始逐漸恢復正常。他試圖聯繫我們,並最終與勞倫的家人取得了聯繫,但沒有人知道我們在哪裡。他們就搜索查克小屋的位置,然而土地登記處的電子資料庫還沒有重新上線,他們無法找到我們的地址。文斯對如何到達那裡有一個大致的印象,所以他就帶領一個搜救隊進入了山區。
文斯看著地板,說道:「我應該感謝你們,你們也救了我的命,讓我和你們在你們的大樓里待在一起。」
我從地窖里看到的那個我認為是中國士兵的人,實際上是一個日本血統的亞裔美國軍人。我那偏執心靈只能看到事情的一面。
而我走進華盛頓時看到的情況也是一樣的。我認為是中國人襲擊了我們,所以我把所看到的一切都歸入了那條思路,以加強那個偏見。在博物館的屋頂上,我一直看著的是中國的工程兵部隊。他們之所以會在那裡,是因為中國是唯一能夠置換被破壞了的20噸重的發電機的國家,中國有安裝那些發電機的技術人員。
如果我在那個屋頂上能看到更遠的購物中心,我就會看到來自印度、日本、法國、俄羅斯和德國的士兵。一旦災難的規模和影響為眾人所知,特別是當事件的細節開始浮現出來以後,整個國際社會就都團結一致來幫助美國了。
我把香檳放在小桌上。在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之後,酒精讓我感到頭暈。我說:「我想去喝一杯咖啡,有誰也想要一杯嗎?」
查克答道:「不,謝謝。」
我對著查克和文斯說:「你們兩個和勞倫在一起待一會兒,我去去就回來。」
查克和文斯點點頭,加入了床邊的人群,而我就悄悄地向門外走去,關上了身後的門。我走到了自動售貨機的面前,今天剛出版的《紐約時報》就放在旁邊的一張小桌上,報紙頭版的大標題是《聯合國安理會發布網絡停戰和寬恕決議》,我把報紙拿了起來。
我們在收音機上聽到的故事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發生的。在網絡風暴開始後的第三周時,阿西昂尼集團聲稱是他們釋放的「搶奪」病毒攻擊了北美的物流系統,以報復美國在幾年前用「震網」病毒和「火焰」病毒對伊朗發動的網絡攻擊。為了搞渾這潭水,在阿西昂尼集團釋放「搶奪」病毒的同時,「匿名」黑客發起了指示聯邦快遞進行拒絕服務操作的網絡攻擊。
此後,中國的網絡分析人員開始追根尋源,其中包括一支中國軍隊組成的小團隊,調查向美國發動網絡攻擊這一連串事件的起源及經過:這場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日益嚴峻的網絡風暴始於發生在康乃狄克州的一次電力故障,而他們確認那次故障的罪魁禍首就是俄羅斯境內的黑幫犯罪集團。
這個黑幫犯罪集團入侵了康乃狄克州一個對沖基金公司的備份系統,在其中注入了一種蠕蟲病毒,當公司的網絡中心失去電力之後,就會觸發病毒對公司的備份財務記錄進行修改。正是這個犯罪集團,為了從對沖基金那裡盜取資金,破壞了康乃狄克州的供電系統。
俄羅斯境內的黑幫犯罪集團知道,對沖基金公司的管理人員會發現他們的行動,正常情況下甚至可能在他們盜取對沖基金的錢財之前,就會發現蛛絲馬跡並作出相應處理,因此,為了儘可能地避開員工,這個犯罪集團還幹了兩件事:在平安夜發起攻擊,因為那時很少有人還會在工作;同時,發布關於禽流感暴發的虛假緊急警報。
禽流感警報所造成的破壞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期,就像停電一樣,它通過系統擴散了出去。在這個事件中俄羅斯黑幫犯罪集團太成功了,他們也把自己從單純的罪犯變成了恐怖分子。
中央情報局正在追捕他們。
同時,由於中國和美國的航空母艦正在南中國海上對峙,因此就很容易將康乃狄克州的停電、禽流感的假疫情和對物流系統的攻擊聯繫在一起,認為整個網絡風暴是中國人發起的一次協同攻擊,以對抗美國軍隊對他們的威脅。
當美國國鐵的列車撞毀,造成了平民生命損失以後,美國的網絡司令部發起了對中國基礎設施的攻擊。但即便在那個時刻,中國當局雖然發出了嚴厲的警告,但並沒有採取報復行動。他們想先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據了解,正是某個黑客組織的攻擊毀壞了發電機,並堵塞了紐約的供水系統。在正常的情況下,只是這些破壞就會造成嚴重的混亂,再加上東海岸經歷了一連串最強烈的冬季暴風雪,網絡風暴便引發了一場致命的災難。
說到底,這次大災難是網絡世界和現實世界中同時發生的事件旋渦式碰撞造成的結果。表面上看來,這似乎是一個奇妙的巧合,其實完全不是。每天,網際網路上會發生數以百萬計的網絡攻擊,就像波浪始終在海洋中滾動一樣,運用簡單的概率定律推算,一系列的網絡攻擊波可以合成為一體,就像海洋中註定會出現驚濤駭浪一樣,雖然來去全無影蹤,但卻會造成嚴重的破壞。
有一些記者也等候在候診室里,他們的目標不是我,他們是為了追訪文斯。文斯作為網狀網絡的創始人而出了名,它拯救了無數人的生命,並在社會失序的時候幫助維持了秩序。網狀網絡上記錄下了數百萬的遇險呼叫和求助信息,還有成千上萬上傳的照片及圖像。人們正在梳理那個檔案,搜索他們所愛的人的照片,設法弄清楚在混亂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當局正在利用它作為追蹤罪犯的依據。他們現在把它稱為文斯網絡,它仍然在運行。
我從口袋裡掏出了一些零錢,把它投進了咖啡機,然後選了一杯拿鐵咖啡。
那些媒體和記者其實就是麻煩的一半。之所以花費了那麼長的時間才搞清楚緊急狀況的原因、規模及影響,部分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隨著通信的中斷和暴風雪襲擊城市,記者們無法了解曼哈頓正在發生的事情。CNN和其他廣播公司駐紮在皇后區和其他外圍地區,並根據那裡的情況進行報導,但是沒有人知道在曼哈頓島的情況是多麼令人絕望。全世界都聽到了關於紐約遭遇困難的報導,但報導給人的印象是曼哈頓正在積雪下睡覺。當這個島嶼「暫時」被隔離以後,災難的程度才變得明朗起來,全世界驚恐地看著人們為了逃離曼哈頓,在哈得遜河和東河被淹死、凍死。
我拿起了我的拿鐵,對著它吹氣,讓它快些冷卻。
那是部分的自然災害,加上部分人為造成的災害,當然這兩者之間的區別會引起爭議。一些氣候學家宣稱暴風雪是氣候變化的結果,而氣候變化依據理論來說也是受人力影響的,因此這些暴風雪與網絡風暴一樣,都是人為災難。可如果要問責每一個人,不就等於沒有人可以問責了嗎?
「你還好嗎,邁克?」
我放下手中的拿鐵,抬起頭來。文斯正被一群記者包圍著,他旁邊站著一位老太太。
「還好,我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
「我想每個人都在思考。」老人溫和地說道。
「邁克」文斯指了指老人,正式地介紹道,「這位是我在麻省理工學院的論文導師帕特里夏·基里亞姆。」
我伸出手去,說:「很高興見到您!文斯經常向我提起您。」
「應該不是說我的壞話吧。」她笑著回應,她應該有八十多歲了,但看起來像六十多歲的樣子,「聽說你有了一個小女兒,恭喜你。」
「謝謝。」
她依然握著我的手。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文斯說,「帕特里夏會在這裡待一天,我想應該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你在紐約事件中的所作所為,我聽說了一些,」帕特里夏說,「非常有趣。」
我笑了笑,說:「您都是聽文斯說的吧。」
「我還想聽你講一講,如果你願意的話。」
「我非常願意。」
她看上是如此的和藹可親,讓人無法拒絕。
「不過現在好像不太方便。」
她微笑著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去看看安東尼婭。」
我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看向走廊,說:「那真是太榮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