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四十三章
2024-10-04 07:32:46
作者: 尼爾森·德米勒著;鍾鷹翔譯
臨走之前,愛德華多告訴我和薩拉「上帝會與你們同在」。我也希望他能夠「安全到家」,嗯,這句祝福可是真心實意的。
愛德華多和薩拉之間的道別十分動情,他們互訴衷腸,說了很長一串西班牙語。現在,我和薩拉已經坐進那輛別克旅行轎車,走在了哈瓦那新區寂靜的街道上。薩拉看起來仍然很鬱悶,但我才是火冒三丈的那個人:愛德華多收回了我那三百萬美元,他和薩拉還一直把我蒙在鼓中,我,成了最後知曉真相的那個笨蛋。
愛德華多也給了我們一些東西。有了他提供的公路圖,我倆可以按照圖上的指示朝著南方行駛,尋找寫著「Autopista Nacional」,也就是A-1國家公路字樣的路牌。嗯,我正在找呢。
快午夜了,安東尼奧馬上就會敲響薩拉的房門。希望他有點風度,知道帶上一瓶朗姆酒加一束鮮花。535房間的門一開,安東尼奧終歸會發現自己的希望落空了,他一定很怒火衝天。接下來他準備怎麼辦呢?打電話通知警察,或者靜待薩拉現身?但願他能等上一會兒吧。我和薩拉還得花點時間才能逃出哈瓦那,警察千萬不能太早就來追擊我倆。
我專心開著車,同時也留意著路況。老爺車我從未碰過,適應起來需要時間。奇科的那一番改造,更是給我添了不少麻煩。車內很熱,但我必須緊閉車窗,我倆可不能招搖露面。本來,旅行轎車上的蝴蝶窗還能幫忙透一下氣,可是,奇科已經把這個設計給改沒了。
而且,奇科說得對,車上的各式儀表確實一動也不能動。他還說他給汽車加滿了油,我就姑且相信吧。九十馬力的珀金斯牌船用馬達當然不如別克原裝的三百馬力V-8發動機那麼強勁。配上奇科新近安裝的「現代」手動變速箱,汽車的動力就更不怎樣了。油耗倒是因此低了不少,到達目的地之前,只用再加一次油就夠了。不過一旦被警車盯上,我倆肯定也跑不掉了。
薩拉終於回過了神,喃喃道:「我一直把他當成我的爺爺……現在這樣,太慘了。」
「他至少去了他想去的地方。」其實,我更希望愛德華多能回他該回的地方,就是邁阿密。我還希望我就在基韋斯特,也就是我來的那個地方。
薩拉問我:「你還好吧?」
「還好。看到A-1公路的路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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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車前望了望,「沒看見。不過就在這個方向。」她說,「這裡就是10月10日區,比利亞·馬里斯塔監獄就在附近。」
我能想見自己在比利亞·馬里斯塔門前的留影映到媒體見面會的大屏幕上面的樣子。說不定,這張照片還會在報上和網上鋪得到處都是呢。這次古巴之行真是驚奇不斷。迄今為止,最大的驚奇來自那些頭骨,黑洞洞的眼眶現在都還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仿佛是在懇求:「帶我回家吧。」
我開著車,在「10月10日」黑暗一片的街道上行駛著。地圖顯示,一號公路位於哈瓦那的南面,而後一路通向東方,也就是往卡約吉列爾莫的方向。不過,公路的大部分地段深處內陸,跟海岸線相隔遙遠。公路由蘇聯援建,愛德華多逃離古巴的時候,路還沒完工呢。不過,愛德華多和薩拉一致認為:這條路要比我們隨團前往馬坦薩斯走過的濱海公路更為省時,雖然通過濱海公路抵達卡約吉列爾莫的路程會短一點。選擇一號公路,我倆的安全卻更有保證。路旁沒有城鎮,自然也沒有警察局。路上限速一百公里,也就是每小時六十英里,我們也能跑得快一些。薩拉覺得,要是運氣好,我們可能連一輛警車也不會遇到,只是這種好事,聽起來有點不夠真實。
薩拉、我和愛德華多三人一起動手,把那兩個大箱子裝進了後備廂。我發現那箱文件重量驚人,骨頭倒是出奇的輕便。我們用篷布蓋住了箱子。愛德華多又給了我們兩個箱子的鑰匙,他說:「下次打開箱子,就是在邁阿密了。」
嗯,也可能是在警察命令我們打開箱子的時候。
鎖上後備廂之前,我又近距離打量了那些頭骨。頭骨都沾染上了土壤的顏色,有些甚至沒了下頜。不過,所有頭骨的上排牙齒都還留著,甚至稱得上完整,通過牙科記錄和DNA檢驗,它們可以和國防部那份失蹤人員名單對上號。我們會得知它們的名字,而每個名字的背後又各有一個家庭……
半數以上的頭骨有一個共同特點:都帶有圓洞形的射入性彈孔。一副頭骨似乎遭到了鈍器擊打。剩下那幾個從外觀看倒沒受過什麼罪。我也不知道他們具體的死因。無論如何,十七個頭骨都有巨大的視覺衝擊力,它們證明了古巴當局監禁和謀殺戰俘的行徑。我和薩拉的任務,就是把我倆獲得這些證據的過程公告世界。
薩拉問:「你在想什麼呢?」
「在想我們那批貨。」
她點頭,「你就做那個帶著遺骸回家的人,我則是把房契歸還原主的人。這個安排很合適。」
嗯,她好像在分配媒體見面會的談話要點。
遺骸的其他部分去了哪裡?這個問題,我請教了愛德華多。他告訴我和薩拉:差不多一年以前,古巴方面把遺骸從那個不起眼的埋骨之地挖了出來,他們想要焚毀遺骨,徹底消滅美國戰俘的存在痕跡。他們成功了。愛德華多表示,他們這麼做,是為了給即將到來的外交談判做準備。同時也是應付美國方面,包括政界、軍界和退役軍人組織的相關要求。古巴方面已經同意美方派出一支遺骸搜索和鑑定小組入住比利亞·馬里斯塔監獄,以調查十七名美國戰俘在此遇害的傳聞。
那麼,這些頭骨又是怎樣經受住了烈火考驗的呢?箇中原因,愛德華多也是聽人所說。據說,想要燒毀頭骨十分困難,燒毀牙齒更是難上加難。所以,遺骸的其他部分被焚之前,古巴方面準備另行銷毀頭骨。愛德華多說,這樣一來,某個人,可能是工作人員,可能是個獄警,也可能是個反對古巴政府的人,抓住機會把頭骨偷出了比利亞·馬里斯塔監獄。此人認識到了這些頭骨的潛在意義和重要價值,並打算因此撈上一筆。當然,他這麼做也可能是為了真相和正義。也可能既想賺錢,順帶弘揚一下正義。
我看到了何塞·馬蒂機場的標誌,由此憶起初到古巴、走下飛機的情景。當時的我懷著發財的夢,同時還想風流快活一番。兩大目標到底實現了一個,這樣的結局不算太壞。
薩拉提醒我:「就在前面轉彎。」
我把方向盤打向左邊,看見了指示A-1公路入口的標誌牌。車上了匝道,繼而進入A-1公路向東行進。如果星夜兼程,我們能在明早7點或8點到達卡約吉列爾莫。到了晚上7點,我們又將前往梅利亞酒店的大堂酒吧和那邊的接頭人會合。到了午夜時分,貨物就能運上「緬因」號,隨後我們就能前往基韋斯特了。這一程想起來應該很順利,但不知道可能會遇到什麼變故。
這是一條高速路,路況很好,路燈的情況卻有點糟,不過糟一點反而更好,越黑才越好呢。哈瓦那出城方向的車流很少,但也還有那麼一些。我們混在其中,倒也不算特別孤獨。隨著時間推移,尤其是到了清晨那一陣,我和薩拉這輛車真有可能成為高速路上唯一的車輛。雖然古巴是個美制老爺車之國,但一台53年款別克公路大師旅行車跑上高速也有點太過吸引眼球。薩拉·奧爾特加穿著一襲緊身衣在凌晨兩點時分的主教街上晃來晃去,引起的注目也不過如此。
我告訴了薩拉自己的這點憂慮,當然,那個關於緊身衣的比喻我沒有提。她立即安慰說:「馬塞洛說過,古巴的Tráficos,也就是高速公路巡邏警察,一直處於經費不足狀態。如果沒有必要,他們肯定不會開著車在路上白耗汽油,亂刷里程。」
還好,去年薩拉跟著馬塞洛學了不少東西,可是,萬一某位躺在汽車后座睡大覺的警察突然驚醒,同時又發現了我倆的蹤跡,情況可就不大妙了。
薩拉倒是不擔心,她提醒我:「你不是有槍嗎?」
「沒錯。」真要到了用槍的關口,我一定不會猶豫。
我加大油門,時速應該達到了六十英里。這台座駕雖是東拼西湊的怪物,但提速之後的表現卻相當不錯。嗯,東拼西湊,我又想到了那堆凌亂的骨頭,繼而開始思考整個事件中的那些未解之謎。
我想不明白,愛德華多怎麼知道那一箱子的地契就埋在哈瓦那的教堂的墓地里呢?薩拉可是口口聲聲地表示地契放在了卡馬圭的山洞。我猜,愛德華多應該認識薩拉的祖父和父親,這個情況他沒告訴我,薩拉同樣未曾提及。頭骨流出監獄又落到愛德華多手中的過程,老頭也沒跟我或者薩拉說過。當然,這個過程我倆知道得越少越好。宇宙里有著太多見不得光又不可缺少的暗物質,明白這一點才最重要。
不管怎樣,出土的頭骨已經躺在了後備廂里,旁邊的那箱重見天日的文件正等著失去財產的家庭前來認領,這些頭骨也會和失去親人和愛人的家庭重逢,那些人一定百感交集,首先會感到失落,這很不幸,但是,隨之而來也可能有希望和解脫的感覺。
公路筆直,我們繼續前行。我沒看到一輛警車,對向車道倒是開過了好些軍車。這輛別克的儀錶盤上滿滿當當裝上了不少儀表和工具,但全都是舊貨,而且沒一個用得了,但我還是覺察出了汽車正在經受的幾大問題:引擎過熱,油壓不斷降低,發電機也怠工了。萬一出現什麼機械故障,我倆就會面臨生死存亡的考驗。
「你這一路都沒怎麼說話呀。」薩拉突然出了聲。
「我一路都在思考。」
「你在生氣嗎?」
「沒。我忍著呢,等到上了船再生氣也不遲。」
她的手搭上了我的臂膀。「真對不起,我對你撒謊了。」
嗯,聽著耳熟,她此前也應該這麼說過。
「麥克,你怎麼又不理我了啊?我這麼做的原因,你也明白的。」
「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但你先得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知道些什麼情況,你又是在什麼時候知道這些情況的?」
「我可以非常誠實地告訴你,我不清楚愛德華多會不會來古巴;去不去得了卡馬圭,我也不肯定。我不知道那幾個箱子就在哈瓦那……」
我不說話。
「我是真心實意地以為我會和你一起完成爺爺的事業,幫他實現他對客戶的諾言。」
她也對我許下過諾言,價值三百萬美元的諾言。我又想到了船上的那一夜,想到了她曾經說到的種種。現在想來,那些都好像只是個編得不錯的故事而已,可是……「我相信,卡洛斯和愛德華多都有些事瞞著你,但你也有好多事情沒告訴我。這一點,你和我也都懂的。」
她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我們現在做的這些……很重要……有時候,只要結果圓滿,手段可以下三爛一點。」
坎大哈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好像又湧上了腦海。我只能提醒薩拉:「小心點吧,不要變成你敵人的那種德性。」
她點了點頭。
「卡約吉列爾莫那邊還有什麼意外情況是我需要知道的嗎?」
她沉默了,不過只沉默了幾秒就立即回答:「這種問題的答案,你怎麼會不清楚呢?」
「那我為什麼要問呢?」
「答案是明擺著的。我說過,你這人很聰明。想一想已知的情況,你就能得出結論。」
嗯,她這番話很有古巴風格的禪味。我又問:「這一次的驚奇是不是也會讓我非常欣慰啊?」
「不會。」
嗯,我本以為我倆會去卡約吉列爾莫的某處天體海灘上放鬆半日,然後才去酒店赴那個7點之約呢。現在看來,這一次的驚奇可沒這麼舒服。好吧,我不想提前揭曉懸念,於是放下了這個話題。
車內無聲,我倆又前進了一陣,薩拉才又開了口:「錢的事情,我很傷心。」
肯定沒我這麼傷心。不過,現在想來,任務剛剛開始的那一陣,我就知道這筆錢有點不大現實,就像遠山之間的「黃金國」那樣虛無縹緲,有多少人死在了尋找「黃金國」的路上啊!
所以,我只是說:「錢,是運不出古巴了,這個消息要是傳進你爺爺那些客戶的耳朵里,他們肯定比你更傷心。」
「我們會回來取錢的,而且那一天並不遙遠。」她說,然後又問我,「到時候,你會陪我一起來嗎?」
「我不來了。」
「考慮一下嘛。」
「嗯,我考慮好了。還是不來。」
「你再考慮考慮。」
「可能會來吧。」
「你的心中肯定還有冒險的欲望。」
她還以為我腦子裡進了水?